以辰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致,将怀里的女子揽得紧了些。他的唇贴着她冰凉的发丝,明眸黑发,目光深情而怜惜,骨节分明的手指有力的搭在她的肩上。他隐约可以听见她耳麦里传出的声音,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旋律。
遇见红灯,张益停了车,手搭在键盘上,看着时间一秒秒的过去,却突然从旁边转过来一辆车,歪歪扭扭的开了过来。张益心中一惊,准备避开那辆车,却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已经被撞上。
是一起因为醉驾引起的重大的连环交通事故,最后造成三死五伤,张益的车撞上了护栏,车子几乎被撞翻。
而若安,被以辰紧紧地护在怀里,成了牵连进这场事故里的唯一一个未受任何伤害的乘客。
苏默宁得知消息赶去救援现场,看着若安倚在那个男人的怀里,睁大了眼睛,惶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上前想将她拉开,只是,她的手指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骨节泛青,怎么也不肯放开。
他叹了口气,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听话。让林以辰接受治疗。”只是她却像是听不见一般,死死地抓着。他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扳着她的肩膀,将她死死地禁锢住。直到救护人员将林以辰抬上了救护车,他才松了口气。怀里的女子趁着这当,挣开苏默宁的束缚,迅速地追着那车跑起来。
苏默宁一惊,穿过重重人群追了出去。逆着光,那个女子发了疯似的追着救护车,直到重重地跌倒在地。苏默宁跑过去将她拉起来,摁在自己怀里,无奈的说,“小安。够了。”
她不管不顾,不断地挣扎着,低下头死死地咬住了他的手背。他由着她咬着,疼痛迅速地蔓延开来。直到流出了鲜血,满口的血腥,她才松了口,瘫软了下去,已经看不出情绪的脸上,泪水早已浸湿了容颜。
他叹了口气,看着手背上的可怖的咬伤,“小安。等他好了,我就送你去他身边。”
若安并不言语,眼睛直直的看着救护车消失的方向,原本清明的眸子又再度变得灰蒙蒙一片。
后来,他带着若安回到了老家。林以辰的爷爷在这之后来过,他看着若安的模样,在她对面坐下,“跟爷爷回家吧。”只是,若安并没有反应。苏默宁替他沏了茶,看着若安,她正捧着书安静的看着,对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并无知觉。
“她一直都这样?”老人接过茶杯,开口问,声音是老年人的沙哑,却并不温和,给人莫名的压力,让他莫名的会想起林以辰来。
老人原意是带若安回横滨的,只是,苏默宁执意要将她留在身边,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若安的手背,“什么时候念着爷爷,想见以辰了,就自己回家啊……”最后一个字拉长了声音,仿佛她是能够听见的,带了安慰的语意。
一直以来沉浸自己世界中的若安竟是抬起了头,一霎不霎的看着老人的脸,眼神清明,黑白分明的叫人会错以为她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半晌,她缓缓地颔首,方才低下头去。
***************************************
苏默宁从未想过,会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收尾,会是在这样的景况之下留住了她。后来,凌晟来看若安,他从凌晟的口中得以知道,林以辰成了植物人,永远的躺在了病床上,被他的祖父带回了横滨。
凌晟临走的时候,揽了揽她的肩,轻声说,“安,都会好的。都会过去的。”
很多时候,看着她,以辰总会想起洋娃娃,美好,却没有任何情绪,没有任何的存在感。又或许,她只是生活在自己的国度里,再不会容任何人走进。
平日去上班的时候,他也会带着她,她永远是不哭不笑不闹不说话,也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只是,待在家里的时候,她似乎总有些不安。是在这间屋子里,他几乎要了她的命,每当这般想起的时候巨大的自责几乎要将他淹没。
于是第二年,他在宁江近郊置了一处房子,简单的带着院子的农家小筑,远离了都市的繁华和嘈杂,宁静,安宁。若安亦渐渐恢复了自行生活的能力,将她所有的精神力都花在了那院子里,开始种植不同的鲜花,很多时候,都会看见她抱着厚厚的花卉种植的书在看。她在园子里亲手种满了种类繁多的不同花期的鲜花,算起来,似乎每一季每一月都会有鲜花盛开。
凌晟偶尔会来看着她,陪着她一起松土除草浇水,她不说话,他亦不说。他戴着一顶草帽,穿着简单的格子衬衫,牛仔裤,像是乡下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沉默的陪在她身边。每一次来,都会记着给她带一些书本,从安徒生童话到哲学书,多的叫人咋舌。
他很少与苏默宁说话,只是沉默的陪着若安。每一次临走时,他都会揽她的肩,在她的耳边耳语,“安,这场梦,该醒了。”
四月份的某一日,他开车带着她去花鸟市场买了不同的鲜花回来后,在院子外停了车,她安安静静的走在他身边,维持着一臂之距,正是暮色四合,夕阳沉下去,将周遭的一切都染上了昏黄色的光晕。
她忽然停下脚步,久久的看着园子,握住自己的小指,在长达半年多的时间之后,第一次开了口,却也只是短短的两个字,“以辰……”
极轻极轻的语调,却还是那样清晰的落到了苏默宁的耳里。他看着她的身影掩映在夕阳中,背对着夕阳,只留给他一个模糊的侧脸。
她的手紧紧握着自己右手的小指,眼睛似是失了焦距,远方天边的晚霞映在她的眸子里,一片悲哀和凄凉的天色。
他转过身,看着她眸子里叫人心酸的光芒,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他才走上前去,伸手拉住她的手,她站着不动,不肯移开目光。他也就随了她一起站在那里。很久,直到天边的霞光渐渐隐没,天空变成了灰蓝色,她才往屋子里走去。
晚上,苏默宁在准备资料时忽然想起,原来这一天,是十二年前,若安从悬崖掉下去的日子,是林若安的生日。或者,也可以说,是林若安遇见林以辰的日子。
正是人间四月天,原本应当温暖的天气,苏默宁却觉得心口却像是揉了一块冰似的凉了下来,四肢百骸似乎是被浸在了冰冷的海水里。他偏过头,便看见若安安安静静的窝在沙发里,手中捧着花卉种植的书,目光沉静,她的侧脸掩映在柔和的紫色灯光中,瘦削的叫人心疼的身形,依稀可以看见突兀的锁骨。
他久久的看着她,犹豫了许久,终究放下手中的书本,驱车去不远的小镇上买了蛋糕。在挑蛋糕时,他看了许久,忽然不知道该选哪一种,忽然明白过来,对于如今的她,自己了解的这样少。最终选择了巧克力蛋糕,有着繁复美丽的奶油制作的花朵,点缀着几颗新鲜的草莓。
回来时,她还是窝在沙发里,裹着薄薄的毯子,只是换了一个姿势。单薄的身子蜷缩着,看上去那样小,她一直吃的极少,因为太瘦的缘故,眼睛愈发大了起来,锁骨突兀的叫人心惊。
他将蛋糕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点燃二十六根蜡烛后拉灭了灯,烛光将短短的距离内映照的暧昧而温暖。他拉着若安的手,“小安,生日快乐。吹蜡烛吧。”顿了顿,又嘱咐道,“记得许愿。”
他总是以为,她是能够听见一切,能够明白一切的,只不过是将自己的内心锁了起来,容不得任何人接近而已。
烛光映在她白净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如扇翼一般轻轻颤动着,阴影之中,她的脸愈发立体和美好。她微微眨了眼,凑上前去,长长的吐气,轻轻吹灭了蜡烛。
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他打开台灯,浅紫色的灯光,暖暖的照着室内。他看着她低头,伸手蘸了一点奶油,伸舌去舔,一瞬间仿佛回到年少,她还是那个小小的孩子。却也只是仿佛而已,逝去的终将逝去,再也追不回,这一生,无论是谁,也无法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若安的脸上有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一点点滑落下来,一直流到了嘴边,滑进口中。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在这夜晚清亮的让他有些不忍去看。
而如今,他终究得以留她在身边,陪着她,弥补那些年他所无法给予她的关心与爱。这一生如此漫长,而以后,还有那样长的路要走。
晚风徐徐,有风穿堂而过,只要稍稍用心便可以闻见随风而来的绰绰玫瑰花香,沁着心脾。苏默宁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边用手指蘸着奶油安静的吃着,一边静静地落下泪来来。
白驹过隙的时间里,花开了又谢了,在时光的罅隙之中,是谁曾经说,我在这里,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我便会永远在你身边,是谁在车祸时将她护在怀里,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附在她的耳边,嘱咐她,这一生,都要好好的。混合着木香的烟草气息,十二年如一日的宠溺,那些习惯到渗到身体里每一处的依赖,忽然便再也无法寻到。
许久,苏默宁拉过她的手,拿了纸巾准备替她擦干净手时,她拿过纸巾,低头擦着自己的手,只用鲨鱼夹夹在后面的头发忽然散开来,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她将手指擦干净,抬了头,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安静的看着他。苏默宁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替她将毯子塞进她的怀里,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早了,去睡吧。”
她安静的点头,脚步极轻的走进房间里,房门被静静地关上,只余他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客厅里。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根烟,点燃后站到阳台上,看着外面的园子,郁郁葱葱的种满了鲜花。
他沉默抽着烟,带着花香的气息,一手插在口袋里,斜斜的靠在栏杆上,天边挂着一轮新月。她曾在采访时说,她要的不是惊天动地的爱情,而是在暴风雨中,可以互相搀扶着慢慢走的感情。
如今,他终究给了她,这简单,安宁平静的小世界。
*****************************************************
日本。横滨。
若安坐在病床前,一霎不霎地看着眼前的林以辰。他的肌肤苍白的近乎透明,甚至于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脸上蓝色的血管。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
若安缓缓地伸出手,摩挲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然后插入他的指缝里。她轻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以辰……”
苏默宁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单薄的叫人心疼的身影,看着她跪在病床前,执拗的握着林以辰的手。他的目光暗了又暗,从口袋里抽出烟,在瞥见病床上的男人时,终究只是拿着烟在指间转了几圈。
他曾以为,这以后的漫漫人生将由自己来陪着她度过。只是未曾想到,若安生日的隔天,早晨他起床后,她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沙发上,看见他出来,她安静而坚定地说,“我要回横滨。”
那是那场事故之后,她开口说的第二句话。而第一句是“林以辰”。苏默宁知道,自己已经彻彻底底的失去了默安。他看着若安宁静的面容,抿紧了唇。他沉默地站了许久,才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在晨曦中响起,“好。”
此刻,若安握着以辰的手,脸贴着他有些凉的手,低语:“以辰,我是若安。我回来了。”曾经,是以辰至始至终陪着她,给了她勇气,陪她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而如今,她也会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永不离弃。
若安看见以辰戴着的耳麦,拿下一只戴上,耳边忽然响起自己的声音,若安有些惊住,仔细一听,才发现是自己出演过的影片里的声音剪辑。
门在这时被推开,头发花白的老人走进来。若安听见声音回过头,在看见老人慈祥的面容时,忽然就红了眼眶,“爷爷。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小安。”林以辰的爷爷笑着走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一脸慈祥地轻拍着她的手背。
苏默宁看着这一幕,无声地走出去,背靠着墙壁,看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和墙壁。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点燃了已经握了许久的烟。
晚饭时间,苏默宁看着若安依旧执拗的坐在病床前,走到她的身边,“若安,去吃饭吧。”
若安听见苏默宁的声音,点了点头。她俯下身,在以辰的耳边轻声低语,“以辰,我去吃饭了。晚点再来看你。”
走出病房,若安和苏默宁一起并肩走在一起。傍晚的风有些凉,若安瑟缩着身子,抱紧了双臂。她看着周遭的景致和远处蓝灰色的天空,垂下眸子,温声说:“谢谢你。”
苏默宁怔住,唇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来。他明白,那些遥远的旧时光,再也无法追回。他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点燃了一根烟,沉声说,“小安,我是你哥。这是我该做的。”
若安听闻这话,突然停下脚步,她的神情有些恍惚,语调却是坚定的,“你回去吧。我要留在这里,等着以辰醒来。”
“好。我明天就回去。”苏默宁转过身,看着她干净的面容和消瘦的身形,应道,“小安,对不起。”
她凝视着苏默宁黝暗的双眼,“没关系。已经过去了。”
“如果,他永远不会醒过来,就回宁江。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若安目光坚定,“以辰在哪,我就会一直待在哪里。”
道路两旁的水杉静默地站立着,影子拓在地面上,重重叠叠的黑色阴影。若安看着这熟悉的城市,微微眯起眼,“苏默宁,我想要的,只是在以辰的身边,和以辰度过以后的每一天。只有在他身边,一切才有意义。”
苏默宁指间捏着烟,他看着红色如宝石般的烟头慢慢燃烧着,声音低沉而沙哑,“小安,我知道。”
他丢掉手中的烟,上前一步,双手揽着她的肩膀,嘴唇贴着她的发丝,在她的耳畔说:“他会醒来的。”
若安静静地立着,越过苏默宁的肩膀,她看着高挺的水杉和路灯乳白色的灯光,抿了抿唇角,并不言语。她无须别人的安慰,她只知道,不管以后以辰会怎样,她都会在他身边,唯有以辰在,这世界于她才有意义。
****************************
若安开始每天陪着以辰,在他身边和他说着一些琐碎的小事。偶尔,她甚至会觉得,以辰能够听见她说的一切。
这一天,若安早早的起床后来到医院。她坐在病床前,看着晨曦中以辰好看的面容,一边俯身替他刮着胡子,一边温声说,“你胡子长得多快呀。每天就只知道睡觉。真懒。你再不醒,我都要老了。”
他的手很大却不再温暖,不会再牵着她的手,微笑着对她说,我带你回家,不会在她难过的时候揽她入怀。若安觉得眼睛有些涩涩的痛,她努力弯起唇角,“以辰,我不难过。我只是,很想你。”很想很想,想听见你如小提琴般的声音,想看着你的眼睛,说出那一句我从未说出口的我爱你。
房间一角的音响里正放着那首《钻石裂痕》,女子的电音在晨光中响起:因为与你相遇,我才璀璨如新生;因为与你相爱,我才能够存在……
以辰长长的睫毛颤动起来,他的指尖微微曲动着。
若安替他刮好胡子后,起身去一边拿了湿毛巾。她小心的替他擦着脸和脖子,“爷爷昨天和我说,让我不要等下去了。呐,其实我也没在等你。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只是待在家里而已。”
以辰听着耳畔温柔的声音,缓缓地睁开眼,便看见了若安好看的脸。他张了张嘴,尝试了几次才喊出那个萦绕心中的名字,“若安……”他的声音沙哑而干涩。
若安听见声音,蓦地抬起眼,一霎不霎的凝视着那双布满血丝的深邃的眸子,泪水忽然就夺眶而出。她手中的毛巾从指间滑落,掉在了地上。
半晌,若安才回过神来,她扑进以辰的怀里,揽着他的脖子,脸伏在他的怀里,任由自己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她一声声地唤他的名字,“以辰,以辰……”
而他终于能够回应她,在她耳边告诉他,“我在。”
他在,一直都在。
“以辰,你终于回来了。我知道你会回来。”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仿佛那是这世间她所能握住的,仅有的温暖。
以辰安静地拥着她,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她的背上,手背上可以看见见蓝色的青筋。他的嘴唇贴着她的发丝,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说:“你要记得,只要你在等我,就算是到了鬼门关我也会回来。我不会再丢下你。”
若安直起身子,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以辰,我爱你。谢谢你爱过我,也请你继续爱我。”
我爱你,这是他陪在她身边的漫长的时光里,她从未对他说过的话。在经过了所有的起伏与分分合合之后,她终于能够亲口对他说出这些。
他一怔,怜惜的吻上她的眉眼。
晨光照进屋子里,落在彼此的身上,一室温暖和美好。两个人静静地拥在一起。
岁月悠长,时光静谧。而以后的漫长路途,无论雨雪风霜,他和她都将彼此陪伴着一起走下去,再不会分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