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西域,古道残天。一轮斜阳如凝固的血块,高高挂在烟尘笼罩的天幕之上。
本该是一碧万顷的湛蓝青天,此时隔着飞扬而起的黄沙看上去,仿佛染了血色。
这里曾是东西方交通的必经之地,这里曾是佛法西来的所经之途,回首敦煌万佛洞山顶,金光里仿佛依旧有万佛齐坐、法乐震天——可是,高高在上的神佛却根本保佑不得人间的涂炭!
夭夭冷笑,仰望苍天。
凡人崇敬上天,为的是求得好命运;信众笃信神佛,是为了求庇护。可是实际上那所谓上天,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不过都是自私自利的家伙!
凡人轮回受苦,他们会说那是你前世造下的业障,你本该受苦赎罪,才能等待来生的解脱;神佛接受香火礼敬,全都会含笑接纳,可是当你遇难了去跪拜祈求,他们却只是木胎泥塑的人偶,再不肯给你半天切实的指点和帮助。
这就是上天,这就是神佛!
夭夭只觉心头一股怒火直腾腾冲起,仿佛何时记忆猛然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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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童欢快地叫起来。
夭夭回身,白花花从外头黯然回来。
刚认识白花花的时候,他是个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褐色的眼睛里总是闪烁着淘气。可是一番离乱以来,白花花仿佛迅速衰老,此时看起来更像个中年人。
其实伸手白貔貅定然已经千年寿命,他幻化做少年,不过是为了方便游戏人间;可是看着白花花此时的沉重,夭夭还是觉得难过。
世道艰辛,变却人心。
夭夭垂首逗了逗麟童。孩子真好,从不曾添乱。王家嫂子背上的箭伤虽然有白花花护着,没有伤及性命,但是一路颠簸,还是越发恹恹的。他们一路西来,不敢走大路,不敢入大型城池,就是怕秦流璟和南越国白马素衣方面还会派人来捉拿。
这样一来如果麟童再哭闹,夭夭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麟童张开小嘴,呲着空空的小牙床天真无邪地冲夭夭笑。夭夭这才觉得心情好些。
扯了白花花的衣袖,一转身走出土屋。夭夭这才紧张地攥紧了拳头,“他们,都死了?”
白花花点头。
白花花安顿好夭夭母子和王家嫂子母女,这才反身回大秦国都城去接应那几个青龙卫。如今他一个人空空地回来,夭夭纵然不问,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
夭夭的泪落下来,她跪倒在黄沙间,遥望东方,撮土为香,告慰亡魂。
“还有……流觞呢?”不知怎地,夭夭心中本是最为惦念流觞的安危,可是当着白花花的面,却是迟疑着,要最后一个才问出来。
终究还是最怕他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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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漫天的箭矢里,正当有两支箭几乎射中夭夭,而夭夭也已经无力躲闪的刹那,从城门的方向忽然飘来两片翠绿欲滴的竹叶,将箭矢击落!纵然烟尘漫天,夭夭肉眼凡胎看不清那人是谁,可是她的心里却也已经有了答案!
漫天尘埃,只有两片竹叶翠绿欲滴——那岂不正是流觞最爱穿着的翠色衣裳!
定然是流觞来了,定然是流觞拼力救护她!
“流觞他,被俘。”白花花闭了闭眼睛。显然他想将这个消息说得轻描淡写些,可是他面上终究是藏不住那股子沉痛!
“被俘?!”夭夭明明站着,却猛地腿一软,直接跌坐在黄沙尘埃里。
流觞怎么会被俘——定然是为了救护她,不顾一切冲过来;再加上那些青龙卫被御林军团团围住,所以流觞还要不顾一切去救护那些侍卫们……
即便未在现场,却足以想象当时景况的惨烈!
翠衫一人,迎战千万盔明甲胄的御林军!——流觞他纵有仙格,又如何能不被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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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没哭,她只是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仿佛眼睛骤然便看不见了。她伸手摸索着,想要去找白花花的手臂,“他被关押在哪里啊?我得去看他。我不能自己就这样逃走了,却扔下他不管。他说好了,一定会来找我们。”
“夭夭,你怎么了!”白花花一惊,握住夭夭的手。
夭夭含笑摇头,“我没事啊。白花花,求你告诉我,流觞被关押在哪里?”
夭夭不由得想起,当年那月,纷飞的雪里,她傻傻起去看被关押在天牢里的流璟。明明知道不得见,却不肯放弃。远远看见软轿里坐着的流觞摇摇而来。她傻得不知道该将什么带给流璟,便只折了一枝红梅交给流觞,让流觞带给流璟。
她只想告诉流璟,他虽然身在囹圄,纵然是酷冷寒天,但是她还是想让他看见外面的天地之美。
心中有美,便希望不灭。
可是她此时该怎么办?流觞也被俘了,她该到哪里再去找另外一个流觞帮她去传递一枝红梅?她又该给流觞送什么东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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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了。流觞没有被关押起来。”白花花垂下头去。
“没有被关押起来?”夭夭怔住。随即倒也笑了,“是啊,此时京城都要失守了,就连太子殿下和满朝文武都要西向逃到西凉国来避难,我大秦国还哪里有天牢,哪里有狱卒看守呢?”
白花花望着夭夭,犹豫了下终于说,“流觞已经自愿请命上战场。他向太子立下军令状,会誓死守卫京城的卫城燕州!”
“什么!”夭夭大惊。
“……流觞以此,向太子交换你们母子的活命。”白花花泪下,“他用他的阳寿来换夭夭你们活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