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篱,瓦舍,小河,田畦。
日暮时分,彩霞万丈,原本的蓝天染上艳红与澄橘,小鸡脆声轻提、又鹿鸣悠悠,绿油油的菜长得壮实无比──放眼望去,是好一幅田园美景。
就是此刻,也让人相当难以想像,这名腰缠万贯、又是几近攻高震主的男人,能在这麽平凡的地方,活得这般有滋有味。看着曲老将军忙碌地洒水、又是将饲料槽到满的样子,墨夜总觉得,已往的传言,也并不实际......看看曲老将军现在的样子,他总觉得,一个人在拖下军袍後,还能这般迅速地融入实际而平凡的生活、又毫不恋眷──没有一定的心性,实在难得。
“老夫的妻子死後,这麽一片家业,就全靠老夫自行打理了......”曲老将军看着沉默的两人,笑了笑,“不求换得多少银钱,自给自足,算是相当满足了......”
“有兴得到这般闲散生活、以度余生,也是相当不错的了。”墨夜微微一笑。
曲老将军双肩一耸,有些深意地看了墨夜好一阵;但当他对上那双澄澈而温润的眼眸,不知为何地,竟是心虚了起来......
好半晌,他才终是转过头去,轻声说道,
“和老夫过来吧!”
花了好半天出城,又在迷阵里磨了一天,直到天擦黑,这才正式入主......
墨夜微微一哂,对於这等乎悠的情况......他已经好久没有遇到了。
“多谢老将军!”拉着满脸不愤的慕蓉淑瑟、朝着曲朗将军一拜,这才是又拖着他提起了步伐,跟着走进了院子里。拴好马,又稍微理了理身上的尘土,才是一前一後地进了屋里。
瓦舍内,红泥小火炉噗噗作响,似乎是早就知道有客人要来,已经折腾着要来迎接。一幅笔触温润的画,是这间简朴的瓦舍里唯一的点缀──一名面目熟悉的女子,抱着一名孩子,正清浅地笑着坐在葡萄藤架下。而见着两人随後进了屋,曲老将军也并未多说什麽,只见那满是皱摺的手也不畏烫,铁爪一身,就是随手冲起了茶,眉头也不皱一下。
墨夜看了看,倒也没有说上甚麽;而慕蓉淑瑟看到这番景象,却是忍不住头皮发麻......刚刚滚沸的水,那该有多烫人?
碧玉色的茶水澄澈见底,才刚拿到手上,清雅微甜的香气便是立即扑鼻而来。微烫的茶水入口,时机正是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苦涩、少一分则淡而无味。摇荡间,水气蒸腾,墨夜半阖着眼──这是上好的白间毛峰。
“老将军嗜饮茶酒的脾性,多年来倒是未曾改过。”
“那当然!”听到这声赞叹,曲老将军的表情舒展,似是相当受用,“比起被人成天恭维老夫的军功,还不如讨论酒水和茶叶来得惬意而舒服!”说着说着,人还兴奋地倾了身,“墨家这两年不是和那却家小子合作鼔捣出什麽醉花酿?你这小子要是想巴结老夫,还不如多帮老夫捎几坛过来──免得要老夫个把个月就得去排队!”
想想,一个大名鼎鼎的老将军,还像个年轻人似地和人家排队去买酒......那画面是怎麽想怎麽令人发指。
“您想喝,那当然没问题!”墨夜随兴地扣着桌面,“那也是托着孙俞安的销路,您尽管去用他的名头赊帐!”
以曲老将军嗜酒的个性,想必孙俞安接到帐单时,定会欲哭无泪......
“哈哈哈哈!爽快!”曲老将军蓦地养头大笑,在慕蓉淑瑟惊诧间,傲放地说道,“好吧,你今天这一记马屁拍得老夫身心舒畅!老夫就事且先听听你的说法,看看你这小子,几年下来,究竟有几分长进?”
墨夜也是一笑,比起前人的潇洒,他倒是多处几分淡然自在。
“今天小子也没有什麽大事。”墨夜拨弄了拨弄茶盏,眼角微扬,“不知咱们到昌海一叙,拿着爹的几坛陈年老酒、再下盘好棋如何?”
窗外,青蛙的叫声嘓嘓地热闹非凡;但室内,却是一阵冰冷寂静......
曲老将军大马跨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虎目紧紧盯着墨夜的双眼,两相不让地对视着。
慕蓉淑瑟知道这里完全没有自己该表现的余地,只能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原处,等待着结果......
他们慕蓉一族虽然深居简出,但也对於外界的消息一向掌握广而远。但千算万算,也不知是怎地,关於这位曲老将军的讯息,却是一直都没有办法掌握到多少。所以这次和墨夜结伴而来,重要的是见识见识这位老将军的本人,说服他出山,却实实在在是墨夜的事。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大约也就是待到茶量之时......曲老将军才终是吁出一口长长的气。他有些疲惫地看着墨夜,看着他那依旧波澜不惊的面容,看着他唇边一抹自信的笑。
想当初,在某个人临去前,也是一面这般笑着、一面与他告别......
最是红颜,却是这般无名无分地......枉死在异乡,让他连为其收屍的机会都没有......
“......你就算是这样,没有好理由,也无法说服老夫!”曲老将军坐了回去,挥挥手,显得有些疲惫。
“小子不说国家之兴亡,也不用匹夫有责的道理来说服您......”墨夜抿了口茶,便是清了清喉咙,直接地说道。
“你不用这个说服老夫?那还提做什麽?”曲老将军不耐烦地撇了撇嘴,呛声说道。
“提着,是开场白......”墨夜舒朗地一笑,“咱们明明有志一同,为何不来合作一把?”
曲老将军与慕蓉淑瑟闻言,具是一惊,但一个则是满脸茫然、一个则是目露凶光地紧盯着墨夜。
“你到底都知道了些什麽?”曲老将军站着嗓子,有些惊怒地问道。
当自己最为隐蔽的心思被人探知,那究竟是如何油煎一般地焦灼,没有人能体会。
“不多,却是够了。”墨夜沉着声音,“只是,我行事有度,您却是一筹莫展。”
当墨夜得到这个情报的时候,他也曾惊讶异过。但当他看见屋内的那幅画时,心里却不经多了几分的笃定。寻常人不注意的话,定会直接忽略掉那话中人物,与曲老将军眉宇间的神似度──但他先头得了消息,这会儿又是仔细观察......看着看着,竟是瞧出了五六分相似来。
曲老将军年轻时便是丧了发妻,留下了一个女儿,也没有续弦;但这女儿不知为何,竟是一直没有被安排在京中的各种场合露面,到最後,也根本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嫁到了何处、又倒底过得如何......虽然,这也纯属於人家的私事;蛋放在一名功勳显赫的将军身上,明显得是相当奇怪。但初始大家的好奇,到之後的随意,又到了遗忘......谁也不知道,这曲老将军的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麽。
画上的人巧笑晰倩,眉宇间的宁静和安详,少妇的韵味,墨夜猜测──这十有八九,就是曲老将军那默默无名的女儿......再见她怀里的孩子,四五岁的样子,眉目疏朗、却是有着一双奇异的湛蓝眼眸......
难不成,这名老将军宁愿让自己的女儿嫁予外人、也不愿意与世家大族结亲?
不......应该不是......曲老夫人本身便是个大度而不拘小节的女子,虽然早逝,却也不是会对女儿撒手不管的人......
“你行事有度,老夫一筹莫展?”曲老将军唱了一个喏,看着若有所思的墨夜,不禁纵声长啸,“到底谁才是误入泥淖?墨夜,你不要太自负了!”
“您难道不是为了讨回一个公道吗?”墨夜扬眉,轻声说道,“您难道,不是因为当年的事,而郁郁寡欢吗?
为将者,要场场皆赢,哪里是容易的事?更何况当年奎海一战,并非全都是您的错......後方补己出了问题,朝中有无人愿意请战相帮;我们墨家在北方苦苦支撑,您一人在南方孤掌难鸣......所以,就是吞了败,也理应不会因此而颓被丧气才对。但您偏偏是刻意用了此事,来交付了致仕的折子......要说其中没有隐情,谁会相信?”
“小子虽愚钝,却也并非不知世事的人。大家都是奔波过的人,怎麽会不知道其中的辛劳?但您这般突兀地引退,难道不是想鸟弓藏的做法?只是,有人却是不愿意见到您轻易收山,打算好好给个教训了不是?
既然如此,您又何必韬光养晦多年,而没有行动?咱们一块儿赌一把,为的是彼此的共同利益,似乎,也不是件令人难受的事,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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