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齐眉和阮成渊并肩离开,大太太舒了口气,看齐眉的气色极好,两家又本是世交,也问过齐眉身边贴身的两个丫头,子秋和迎夏都说姑爷对大少奶奶极好,阮家的人都道大少奶奶是有福气的,都是捧着供着。
如此她就安心了,夫妻之间本就是要磨合的,过程如何很重要,更重要的是之后会磨成玉还是依旧为顽石。
两个孩子都是玲珑心,尤其是成渊,不论他恢复后的性子如何,至少是秉持了原先的良善,老太太那般失态,成渊面上却始终都带着温和的笑意,与齐眉低语过一句,也是说隔日会送上安神的药来。
以前阮成渊痴傻的时候来过陶府几次,老太太都是慈眉善目的,次次在他离开之前都抓一大把糖块,这个女婿是记得别人的好的。
“太太。”福礼的声音让大太太抬起眼,陶蕊站在她面前,已经入夜,外头的风还是很冻人,她只穿着单薄的素色衣裳,唇白面色也白,显得尤为的可怜。
“蕊儿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陶妈妈去哪了?”大太太心情正好着的想着自个女儿和女婿的事儿,忽而见得陶蕊这孤零零的模样,心下起了怜意,“过来我这儿,这几日不是一直病着?一个人就别瞎跑出来。”
“五姐姐今日回门,蕊儿也不得见,怕把病身子染给她。”陶蕊埋到大太太怀里,呜呜地哭着。
“你这孩子……太懂事了。”大太太摸着她软软的头发,想起原先齐眉也是这样瘦骨如柴的身子,扑在她怀里,却倒是从没有哭过,都是在帮她排忧解难。
“老老实实服药,春末的夜晚还是很冷的,你跑了老远来我这里,一来一去的身子又不得好。”大太太叹了口气。
从二姨太出事后,两年多了,陶蕊一直没过过什么安生日子,不是病就是被嫌,做娘的错也不能怪在女儿身上,大太太让新梅去拿了手炉过来给陶蕊捧着。
“好暖和……”鼻尖通红的,大太太低头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捧着手炉,又多了几分怜意。
最疼陶蕊的老太太如今成那个样子,带着长大的吴妈妈也被仗毙,生母又做了无可饶恕的龌龊事,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姑娘,哪里受得住这么多打击,原先纵使有歪念头,那也是被逼的。
“把这个手炉送给你便是。”大太太笑着道,“现在这么冷,再晚些就更冻了,让新梅叫了马车来送你回屋子罢,这样也吹不到风。”
陶蕊吸了吸鼻子,低着头不说话了。
大太太疑惑地看她一眼,“怎么了?”
“想姨娘……”带着沙哑的声音,哭腔最是惹人怜。
大太太心里一下子抽紧,齐英和齐眉都嫁了出去,齐眉这一日回门,新妇没个一年半载是不得出夫家的,遇上娘家大事回来看一眼就了不得了,正觉得身边空落落的,陶蕊身上也流着大老爷的血,看着她这模样,不由得想起原先齐眉在庄子里,那么小的年纪,孤苦伶仃的。
不自觉的,陶蕊的模样就和齐眉重叠,一句想姨娘,缩着瘦瘦小小的身子,仿佛能看到齐眉过年的时候,捧着她做的大红灯笼,小声地说着想母亲。
大太太不自觉的把陶蕊抱到怀里,好像安抚着当年的齐眉,真是太瘦了。
母亲也很想你,大太太心里念着,眼睛都微微湿润起来。
陶蕊却很快地跳开,“不扰太太歇息了。”
正感伤着,陶蕊却就这样福身离开,眼角红红的,转身消失在夜里。
大太太一整晚都翻来覆去的没有睡好。
翌日朝里多了两份军报,一份是再次打了胜仗,另一份是陶大将军在去年重伤,前不久终是敌不住的去了。
不知内情的人还未在喜悦中多久,一下被陶大将军也去了的消息吓了一大跳。
只听说陶大将军却是受了重伤,不便长途跋涉回到京城,所以才只能留在军营治伤。
皇上特召身在西河的西王和西王妃回京,让西王妃已尽最后的孝道。
齐眉听着这些消息,面上算是平静,心中依旧悲怆,祖父穷极一生都在为国尽力,最后一刻都在厮杀护国,却连亡故的时日和真实情形都无法让世人得知。
听陶府过来禀报的人说,相传老太爷的尸首保存完好。
齐眉一想起祖父整日暴露在外不得入土为安就觉得难受,越想越难受。
而即使如此,祖父若是泉下有知也会觉得欣慰,只因这样的举动依然是在为国效力。
吃不下饭,只能让厨房熬了清粥过来,勉强喝了几口。
“姑爷。”子秋看着阮成渊回来,忙福身行礼。
“大少奶奶吃下饭了吗?这几日都是如此,今日也不知缓过来否。”阮成渊隔着半开的窗,看着呆坐在桌旁的女子。
终是可以换上洁白的衣裳,不再顾忌什么,一身雪白的齐胸襦裙把女子衬得愈发可人。
“大少奶奶却是胃口不佳,刚刚的清粥也不过吃了几口。太爷待大少奶奶极好,大少奶奶刚回府就总吹笛给太爷听的。忽而听闻这样大的打击,如何能受得住。”子秋自是顺着大部分人所知晓的来说。
阮成渊叹口气,进了屋子,齐眉听得响动,起身迎了上来。
“怎么不好好吃饭?逝者已矣。”阮成渊不会安慰人,嘴并不是别人那样抹了蜜一般的甜,说起话来有些干巴巴的。
“不是。”齐眉说了两个字便打住了,且不说事情的真相不可言明,她所难过痛心的点,说出来也不知能不能理解。
许多事都是如此,即使别人与你身临其境也不一定会感同身受。
阮成渊看齐眉低下头,几天没好好吃饭脸又尖了些,把她抱到怀里,低声道,“别担心,大将军一亡故就被秘密送到西河,西王爷暗地里把地库改造成一个冰窖,大将军一直是在那里。每日供奉香火,丝毫没有战乱的纷扰,平静安宁。”
齐眉愣住了,猛地抬头看阮成渊,两人的视线触到一起,闪着不同的意味。
“如此心中可能减少些难受?”阮成渊清澈如水的眸子看着她,带着无法掩饰的温柔和关切。
良久,齐眉伏在他怀里,轻声道,“谢谢你。”
待到陶大将军的尸身被送回京城,城中百姓的各家各户以及商铺、酒楼等都自发挂上了白绸,以纪念大将军忠勇为国。
皇上下旨追封陶大将军为济安公,以表他忠君为国一生。
齐眉坐在回陶府的马车上,看着路上各处白绸高挂,街道上更是比平时要安静,站在陶府门口,牌匾已经被换上提字济安公府的朱红金边牌匾,眼角有些酸涩起来。
阮成渊把她的柔荑拉到手心,用力的握了握。
陶府各处都挂了白绸,西王爷和西王妃还未赶到京城,大太太在忙着丧事,陶周氏和陶左氏都一齐帮忙,倒也没有忙得原先那般身子都虚扶起来的程度。
齐眉也跟着清点前来拜祭之人送来的礼,尤其是字画中,都是歌颂济安公的英勇事迹。
老皇帝,这就不怕功高盖主,也是,人都没了,再盖过又如何。
若是今生的绢书被上缴到宫中,陶府因此被灭门,如今只怕弘朝也会动荡不堪。
看着那些字画,齐眉心中也被激荡出热血来,祖父一生甚至一命换得百姓的幸福安康,齐眉敬佩之余更觉得自己应更努力。
她重生而来,不止是改变自己的命运,更背负着与祖父几分相像的重任。
祖父为国安定,她便为陶家的安定。
让齐眉觉得有些奇怪的是,陶蕊总是跟在大太太身边,态度十分亲切,原先母亲并没和陶蕊多亲近,叫了严妈妈来小声问了几句才得知。
她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陶蕊隔三差五去找大太太,总是一待就待到傍晚才走,前十日甚至在大太太屋里睡下了。
抽了空闲和母亲说上了话,母亲笑得一脸和蔼,“蕊儿真是个懂事的,也真是让人心疼。”说着吸口气,“她总是想起二姨太,说起思念的时候,母亲都觉得看到了你的影子,她身边也孤苦无依,只能大着胆子来找我,其实你二姨娘关了这么久,倒是也该让她和蕊儿见见……”
后头的话齐眉都不想听,陶蕊又在算计了,利用了大太太的心软,甚至利用了她不想提起的过去。
现在是能让二姨娘和陶蕊见面,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把二姨娘放出来?
笑话。
齐眉握着拳头,正听得严妈妈进来通报,“大太太,颜家明日会过来吊念老太爷。”
大太太点点头,沉默了会儿,齐眉出了屋子,颜家正好在这时候过来,实在是好极。
叫了子秋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转身进去的时候,正听得里头娇魅的声音带着哭腔,纠缠着,“太太,祖父亡故,姨娘哭得晕了过去,实在是想出来拜祭祖父……”
“好好。”大太太点头答应。
齐眉直接走了进去,陶蕊听得她给大太太福礼的声音,顿了一下,回身望向齐眉,规规矩矩的福身,“五姐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