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府的大厅中央,围了一堆下人,此时气氛有些沉重,见云瓷与云楠过来,都懂事的退到一边儿,一部分人还红着眼圈儿。
那人群中间,用白布覆盖了一个人。
云瓷屏住呼吸,面色有些发白。
“云儿…”云楠面色担忧的拉住她,不想让她过去。
绘娘虽然只是一个奴婢,却是伺候云瓷从小到大的奴婢,可以说,她在云瓷眼里的地位丝毫不逊于亲人,云楠不忍心她看到这一幕。
“爹爹,放开我。”云瓷看着地上被白布盖住的人,平静得可怕。
她挣开云楠的手,缓步走过去,所有的动作都放得很轻很慢,像是生怕吵醒了那白布下面的人。
人群中不知是哪个丫鬟小声的哭起来,绘娘为人很好,平日里性子又温和,难免她们也跟着难过。
云瓷伸手,牵住白布一角,动作极慢、极慢的掀开。
那地上的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青丝之中隐约可见几根白发,是印象里那张圆圆的脸,此时看起来却不像平时那般温和得充满生气,这张脸脸色灰白,肤色中透着一股死沉的感觉。
云瓷怔怔的看着她,一双眼睛就那样忘了移开。
“昨日绘娘还好好的,今早起来就在房中…”小桃红着眼,小声的哭着。
“可有请大夫来瞧过?”云楠皱眉问道。
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觉得蹊跷,看着自己的女儿这般难过,他也不好受。
“今早官府来了仵作,说绘娘死于一种很少见的病,是突然发作便死掉的…”小桃哭着道:“后来也请了几个大夫来检查,可是没人看出来是什么毛病…”
又是这样…
云瓷心里越来越凉,只感觉现在浑身都发冷。
提前了…
绘娘的死期提前了整整两年…
为什么…
她跌倒在绘娘身边,目光仍是怔怔的看着那张死灰色的脸。
“为什么没人来告诉我。”她看着绘娘的脸,声音极为平静的道。
“小姐在国猎场,奴婢们不敢擅自前去打扰…”小桃委屈的哭道。
云瓷没有再说话。
绘娘虽然跟她亲近,可在外人眼中,绘娘终究只是奴婢,谁有胆子因为一个奴婢死了,便去国猎场通报主子?!
她伸手,探向那张灰白的脸。
“对不起。”云瓷声音低得只剩自己听见。
绘娘伺候了她两世,她却仍然没有让绘娘过上好日子…
是她欠绘娘,可是没法弥补了。
“准备下葬吧。”云楠叹息一声,疼惜的将神色木然的女儿拉起来。
最终,绘娘以云瓷奶娘的身份被云府厚葬。
她跌坐在绘娘的墓碑前,看着那石碑上雕刻的几个大字,整个人显得异常安静。
从开始到现在,她一滴眼泪也没掉,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绘娘下葬,看着眼前冷硬得毫无生气的石碑。
“云儿,想哭便哭吧,哭出来,会好一些。”云楠叹息一声,心疼道。
“爹爹,我不想哭。”她木然的看着眼前的石碑,平淡的道。
她不想哭,一点也不想。
绘娘的死,好像是老天爷给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然后冲她炫耀___‘怎么样,重来一世,你依然什么都阻止不了!’
她不想哭,好像眼泪一掉,自己最后那一层防线就会跟着崩塌,她那么努力,到头来却还是要靠这可笑的“冷静”,来维持自己与命运抗衡的唯一支撑。
是命。
舅父死了,绘娘死了,她一个也救不了…
即便拼尽全力,依然只能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眼睁睁的。
是她太高看自己了,她谁也救不了…
既然如此,那她为何还要重生,意义何在?!难道这就是命?!是命想让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步步重蹈覆辙又无能为力吗?!
“小姐你哭吧,你这个样子小桃好害怕…”一旁的小桃抱住她,哭得凄惨。
云瓷没有吱声,任由她抱着,目光依然看着那块石碑,平静得异常。
她心里一遍遍的在问为什么。
是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让老天爷如此惩罚她?!
既然重生,为何又不给她希望?!
如果说舅父的死让她悲痛欲绝,那么绘娘的死,摧垮了云瓷所有的斗志。
她拿什么复仇,拿什么救人…
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绘娘的死期提前了两年,那她呢?
她又提前了几年?!
云瓷忽然想笑。
她一个连自己死期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临的人,谈何报仇。
心里一个声音冰冷的叫嚣着___云瓷,你死心吧,你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你死心吧!
她木然的被父亲带回云府,然后将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整整两日,水米不沾。
云楠很是心痛,在房门在敲了很多次门,云瓷只把自己缩在床角,不想应声。
她知道父亲很担心她,可是现在她没有任何力气去多说一个字。
直到这日,门外响起了合洱的声音:“云瓷,本公主知道你不开心,带了酒来,一起喝吧?”
“进来。”缩在床角的云瓷终于动了动,开了口,嗓子干涩得嘶哑。
酒。
她确实需要酒。
房门被打开,合洱果真抱着一坛子酒进来。
见到那缩在床角的女子,合洱不由的叹了口气。
她整个人脸色苍白得厉害,唇瓣干涩得毫无血色,整个身子缩得小小的,看起来精神很是萎靡。
哪里看得出,这是前两日国猎场上那个双眸灵动,还意气风发的射下一只旭鹰的女子?
合洱将坛封扒开,酒香四溢。
“其实这次我和哥哥一共带来了三坛酒,有两坛子送给了你们北越的皇上,还有一坛本公主自己留着了。”她冲云瓷神秘的眨眨眼道:“今天你可有口福了,这种酒就算在我们南蛮,也很难可以喝到的。”
“谢谢。”云瓷干涩着嗓子道。
酒很烈,烈得烧心灼肺。
她却喝得不管不顾,一碗酒很快就见了底。
“你慢点,我们南蛮的酒可烈得很,你这般喝,待会儿要醉的!”合洱提醒道。
云瓷面色苍白的笑笑,“是酒便要醉,不醉还喝酒做什么。”
她主动拿过合洱手中的酒坛子,给自己酒碗里倒满,一碗接一碗的喝,像是感觉不到这酒的烈性。
“好吧,你要喝,本公主便陪你了。”合洱看着她实在难受,索性也大肆喝了起来。
她虽然是南蛮女子,生来爱饮酒,却也禁不住云瓷这般不要命的喝法,没一会儿,两个女子醉倒在一起。
合洱醉了喜欢胡言乱语,云瓷听不清她说什么,也懒得费力去听。
醉眼朦胧间,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白衣男子的身影缓缓朝她走过来,待得看清那张脸,她怔愣的看着他,神色有些恍惚:“你…景桓哥哥…?”
“云儿,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景桓皱眉道,那双眼里却没有丝毫责怪,只有浓浓的疼惜。
云瓷看着他,有些出神。
印象里,似乎也有这么一个人,他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便是这样皱着眉疼惜的看着她,“皇后,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是了,同样的语气,同样的面貌,就是他了…
云瓷推开倒在身上胡言乱语的合洱,几乎是手脚并用的从床脚爬到景桓身边,像个怕黑的小孩子一样抱住他的腰。
那么强烈的委屈和害怕,即便她不说,他也能感觉到。
景桓没有再推开她,他无法让自己推开她。
他伸手回抱住她,想要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没事了云儿,都过去了。”
知道绘娘死了这件事情,他便知道云瓷应该不好受,可他没有料到,会这么严重。
怀里的女子竟然给他一种会就此一蹶不振的感觉…
“对不起…”怀里的人小声的道。
他只以为她喝醉了在说胡话,正欲哄哄她,却听她再次道:“景桓哥哥,对不起…”
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
他拍拍她的背,温和的问:“为何要说对不起?”
怀里的人摇头,小声的重复道:“对不起…”
声音里充满了委屈和愧疚,好像是压抑了许久一样,她眼泪一下子收不住。
“对不起…”她一直小声的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小猫的爪子,挠在他心上,一下一下的,挠得他胸口生疼。
他深吸一口气,安慰道:“不要说对不起,云儿永远不用跟本王说对不起。”
怀里的人得了安慰,却更加放肆的哭了出来,竟像个小孩子一样,边哭边道:“景桓哥哥,我护不住他们…”
她哭得凄惨,这么多天来所有异常得可怕的平静都在这几碗酒里毁了个干净,此时已经在他怀里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我护不住他们…护不住舅父,护不住绘娘,护不住景桓哥哥,日后,定然也护不住自己!”
“云儿,他们的死不关你的事,本王也不用你来护,该是本王护着你,你懂吗?”景桓心疼的道。
这个小丫头,哪来这么多忧心。
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只是哭,一直哭。
哭到累了,她还不住的抽泣着,看着景桓的目光怔怔的,仿佛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却又仿佛只是在看他。
她抬手,抚上他的脸侧,动作轻得像是怕碰碎了他。
“皇…”她柔和的看着他,声音干涩而开口,却只在开口之时,像是还保留着一丝顾忌,最终没有完整的喊出来。
“黄什么?”景桓追问道。
他记得,半年多以前,他与她见面的时候,她也这么怔怔的叫出了一个字,当时只以为是口误,便没有放在心上,可现在云瓷第二次开口,他才觉得不同寻常。
她摇摇头,温柔的靠在他胸膛上,神智半恍惚半清醒,语气轻轻的道:“云儿会陪着你,这辈子,我会陪着你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