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瑞元年十一月，北王将亲母太后囚于内宫，削夺其权授予慑政王麒桓。全城百姓均赞其大义，却不知那是大军逼宫的结果。那几日的“剑拔弩张”被洪流淹没，舆论受结果左右。如我所愿，太后他们输得一败涂地，当然，我也没赢。

北朝瑞次年一月，大王以年幼为名，自请禅位于慑政王，慑政王——辞。

北朝瑞次年二月，大王再以不善治国为名，自请禅位于慑政王，慑政王——再辞。

北朝瑞次年二月底，大王又以年幼且不善治国为由，自请退位让贤于慑政王，文武百官附议，慑政王盛情难却下接旨，择吉日登基。

外面的慑政王府欢天喜地，唯独我的寝宫冷冷清清。雪燕进府了，三王子即将登基为王，帝王之家出生的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一朝成帝，三千后宫……摩挲着手中的珠串，我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无限恐惧。

“奴婢参见王爷！不！该改口叫陛下了！”奶娘的声音带着讨好。

“起来吧！”

三王子进来，脸上的笑容掩不住：“还在为我瞒你的事情生气吗？”

我漠然扭身。

“慧明，我错了！”

“之所以不告诉你，还不是怕你多心乱想！”

花言巧语！我冷嗤一笑，万千幽怨化成一把利箭：“陛下如愿以偿，可喜可贺。慧明被耍，爱穷操心，瞎担心，那是慧明愚钝，怨不得旁人！听说雪燕妹妹云游四方是为陛下求药？如何？接下来该药到病除了吧？”我冷嘲望他。从他宣布雪燕为他求药开始，我就知道他为雪燕的身份和将来宠幸后宫埋下了伏笔，除非我成佛，否则我无法做到清心寡欲。

喟然一叹，三王子看似情真意切：“慧明，你是我唯一的王后！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没有人可以撼动你分毫！”我流泪了，这是我想要的吗？我当日被那番齐肩并进，相濡以沫的华丽之词打动。我痴，我傻，我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结果呢？我掉入了他的温柔陷阱。挣扎着，却又不得脱身。

“慧明，你别哭啊！”三王子惶慌地看着我，手指小心翼翼抹去我脸上的泪痕。

“麒桓，我还可以这样叫你吗？”我泪眼迷蒙。

三王子阴霾的脸上云开日现，他欣喜若狂：“可以！当然可以！慧明，你终于肯原谅我了？”接着他又道：“我请了大将军和他儿子来大都观礼，大将军不是你叔父吗？你和小将军感情也好，到时我多留他们几日！”目光真切赤诚，可再仔细一看，却又微含闪烁。

整个人如坠冰窖，我用全然陌生的目光惊望三王子，他这是要挟！我木然点头，脸上梨花带雨，情似激动：“原谅你！我原谅你了！”这一夜，三王子留宿在我的房里，第二天北朝便传出三王子顽疾痊愈的消息……

北朝瑞次年三月八日，三王子登基，封我为后，改瑞次年为永初年。原大王十九王子封贤王，留大都居住。

“臣妾拜见王后娘娘。”殿内一群莺莺燕燕来请安。

我摆手叫起，让人赐座。如今的后宫一后三妃二美人。雅婷封了淑妃，赐住淑妃殿；汀兰封兰妃，赐住兰妃殿；湘荷封德妃，赐住德妃殿。侍妾小碧和雪燕同封美人，两人同住一院。我将原王后殿更名为“北宁宫”，也不让人叫我殿下，只让唤娘娘。听到“王后殿下”四字，我心里不痛快。

三王子以爱才为由留下了云军，变相地将他扣为人质。我无颜面对云军，几番见面，心情总是郁郁寡欢。

“乔迁新居，妹妹们可还住得习惯？”我优雅品茗。三王子连日忙于政事，并未涉足后宫。宫中荣宠平波，大家还算和睦。我知道，这是暴风大雨前的异常宁静。我不想与人交恶，大家相安无事最好。

“王后娘娘，负责协理后宫的尚宫夫人到了。”一名小宫女进来禀报。

“时辰不是还没到吗？今儿怎么这么早？”我的眼睛从众人身上溜一圈，“既然她们已经来了，那就传吧！”是阴是阳，我接招便是！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奴婢参见王后娘娘，娘娘万福！”七名衣着光鲜的妇人进来行礼。这些人我只在大典当日见过。

来人样子恭敬，神色却带着倨傲和轻蔑。我心中了然，对她们神态的不敬冷眼旁观。她们明来请示后宫诸事，实则想当着各主子的面拆我台。我也不惧，微端身架，静静喝口茶，细细轻吞了，这才拭了未沾任何东西的嘴角亲热地开口：“各位快请起。”

“谢娘娘！”

“娘娘，这是王宫这个月的预算，请您审查。”

“这是洪尚宫，先后给三位大王当差。”秋娘见我不认识，忙小声提醒。我感激地瞥她一眼，目光回落到洪尚宫身上：此人年约五十上下，体态丰腴，一对沧桑目精光四射。能坐到领头尚宫的位置，侍候三位大王而不宠衰，我心慎，对她格外刮目。

“为什么紫竹院要重修？有新人要进来吗？”我状似随口问。一听“新人”两字，底下的几人除雪燕外，其它几个均面面相觑。我视若不见，自顾道：“前方打仗，大王登基之后，百废待新。宫中库房里的银子早让太后以各种名目亏空几欲殆尽，此时重修宫院，这不是将刀刃钱扔在水里看水花吗？”

洪尚宫并未将我看在眼里，她头颅高昂，底气十足道：“回王后娘娘，这是陛下的吩咐！”

我微微一笑，心如明镜却又装糊涂：“是吗？那陛下可有说这院子给谁住？”

“这……”洪尚宫朝小碧和雪燕处瞥一眼，神色为难。

“王后姐姐，是妹妹看与碧美人同住一院太拥挤，所以才求陛下换院子的。”雪燕笑吟吟地说。

我将淑、兰、德三妃的愤然之色尽收眼底，猛火一把之后又添油：“既然是妹妹开口求陛下的恩典，本宫自然不好驳回圣意。不过妹妹要知道，现在国库吃紧，我们身为一国之君的家眷，也该为国分忧！妹妹想换院子，本宫也不拦着，这样吧！各位姐妹们的月钱捐献一半，一来解眼下困危之急，二来嘛，也算是其它姐妹们对燕妹妹的心意！”

“王后姐姐，凭什么要我们捐献一半的月银？她修她的院子，要扣也是扣她自己！”湘荷最先发难。

“就是！她一个宫女封个美人也就算了，居然不尊祖宗规矩，还妄想独院！”汀兰愤愤不平。

雅婷不出声，小碧害怕成一团。雅婷越是不吭声，我越是对她在意。俗话说，不叫的狗咬人时才是真正的狠！

“话可不能这么说，燕妹妹可是大功臣，若是没她，陛下旧疾也不会这么快见好！”我面容淡定。雪燕想闹，我就再搅搅，等水浑透了，我再抽身就是！

湘荷闷哼一声抿唇别头，汀兰义愤不已。我有钱，我可以捐给百姓，但我不会用在三王子的后宫。雪燕想逃脱我的监视，洪尚宫想借着无米为难巧妇。两人狼狈为奸演出这场戏，好！很好！我让你们尝尝里外不是人的滋味！

“洪尚宫，为什么淑妃妹妹她们的用度减了？”其实我的用度也减了，但我不会说。

“什么？”湘荷一把将欲喝的茶摔回桌上，她的声音尖锐地叫起：“王后姐姐，这您可得做主！一个美人修院子扣我们月钱也就算了，怎么连基本用度都要减去？”

汀兰也不依地嘟嘴：“我在家里吃好穿好，难道嫁给一国之君之后反要受生活之苦？”

就连雅婷也开了口：“洪夫人，这预算是您的主意吗？”她语气柔柔，问的话却是藏着刀。

洪尚宫原仗着圣旨想讨好雪燕，却不想我借修院一事让雪燕把众人得罪精光。缩减用度开支一视同仁，原也没什么问题。可偏偏我只问为什么减了其它人的，挑得大家火起。想为难我？哼！我不还她下马威那还了得！我不拿她们撒气便是阿弥陀佛了，还想反过来治我？反了她！

“既然献了月钱，妹妹们的吃穿用度不动了吧！”我慢悠悠道。“那王后娘娘您呢？”我笑笑，且会在乎这几个小钱：“我的就依这预算。”想借机诽我徇私？门都没有！

淑、兰、德三妃的脸色稍缓，我动动心思，又道：“既然要修院子，那也别铺张浪费，把宫里闲置的人都叫去帮忙，这样也可省下不少！”雪燕不是想显摆吗？我再推波助澜一把。

洪尚宫的脸色乍青乍白，在几位主子面前弄了个灰头土脸，她两眼滴溜一转，赶紧见风使舵：“王后娘娘廉洁持宫，正是一国之母的典范！”其它六名未曾开口的妇人也一齐歌功颂德。我浅笑，心中寻思，她们不暗骂我吝啬过头就好。

各人方散，奶娘便道：“娘娘，这洪尚宫是不是与燕美人连成一气了？”她也看出端倪。我轻笑：“是谁借风使力坐当渔翁，我心里雪亮着，不过是懒得计较。”

“那您还……”

我摆手，神色慎重：“奶娘，我们没有娘家可以依靠！”

“娘娘您……”奶娘惶恐不安。

“以后没人的时候，还是叫我公主吧！”我淡淡说完之后便起身，独留下奶娘细想我的意思。

“娘娘！”

我轻嗯一声，奶娘连忙改口：“公主！”

“你不用担心，我现在还没想好！”

“什么没想好？”好几日不曾踏进北宁宫的三王子突兀进来，他头绾金龙含珠冠，一身明黄之色，金光闪闪，璨灿至极。

“陛下怎么得空了？”我也不行礼，杵站着，眼神似笑非笑对他。奶娘早已识趣离开。

“听说了，你今儿将洪尚宫治得一愣一愣，可有这事？”他讨好地过来，下巴搁在我肩上，双手揽腰箍紧。“好好的叶子蒙尘了！”我望着眼前的盆景一语双关。好一会，我才幽幽而叹：“我哪能治她！她不使绊子让我出丑，我就谢天谢地了！”话峰一转，我又道：“陛下不是要修院子吗？怎么不见内务府拨银子？害我得罪了各位姐妹，只好从她们手中扣下了半数月银！”三王子赔笑，我恨声：“这是债，要还的！”

三王子眼神阴鸷：“我们在这里为银子发愁，那些高官们却天天大鱼大肉，有时候我真想拨他们几层皮！”我回头，见到三王子明显消瘦的脸，心里又气又心疼。气他自找，又心疼他可怜。

“对了，蓝田盟有了麻烦！”三王子皱眉，说着，他将一封书稿递给我：“各王妒富，想联手灭了蓝田盟！”

我睨着手里的文书，“你打算怎么回复其它三国？”

“当然不同意了！慧明与蓝田盟交情甚厚，廖青风是你大哥，我怎会行如此不义之事？！放心，只要我不同意，其它三国也绝不敢轻举妄动！”

我柔笑：“那是当然，有谁会蠢到将蓝田盟的钱财全都赶进他国！”

“慧明——”三王子突然深情地扳过我的脑袋，“慧明，我知道我会对不起你！但你相信我，我只爱你一人！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身边的人，你喜欢的人，我全都会保护！”

“我不怀疑你的话！”因为我身边全是有用之人！

“宰相的势力太大，我想压压他的气焰！”话题突然转到朝堂之上。

我浅笑不语，心却陡凉。既然要压宰相，那自然得抬其它人。

“你老看天做什么？”

我惆怅：“我在看风，看它是否已经满楼，免得到时雨来慌了手脚！”如果可以，我真希望现在就可以离开。可我又不能扔下云军和大哥的难处不管，罢，反正我现在羽翼未丰，再忍忍吧……

“陛下，和也大人到了，正在御书房等您。”小太监进来。

三王子不耐烦地摆手：“知道了，下去吧！”

“晚上我再过来！”他道。我点头，替他抚平肩上的褶子之后顺手拍在他胸脯：“快去吧！去忙你的正事！”

“谁！”

后颈猛然一痛，旋晕感接踵而来，意识朦胧之际我似乎看到了奶娘的脸。

后史记载：天朝永初年三月二十，王后娘娘失踪，王大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