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靳济则的书房,靳宜安脸上那温婉恭顺的表情慢慢淡去了,嘴角轻轻翘起,噙着一抹调皮的笑意对草儿说:“走,我们去看望母亲。”
“那……老爷那边?”草儿眨了眨眼睛。
“父亲自是已经安排好了,毕竟齐哥儿还是个孩子,没几个妥当的人跟去怎么可以。”
今天一听靳济则说要自己带齐哥儿去柳府探望宜宝,靳宜安就不由得苦笑,宜宝怕是连吃了她的心都有,父亲却让她去看望宜宝,这岂不是给宜宝机会来陷害自己么?只是眼下老祖宗显然是不会去的,杨氏禁足,宜珍又太小,而王氏只顾着趁这段时间将府里的大小事宜赶紧抓在手里,只推脱走不开,算来算去,也只有她能去了。
没奈何,靳宜安只好应了下来,却提出要靳济则指派两个妥当的人跟着,也是以防靳宜宝暗算的意思。从靳济则的神情中,靳宜安可以看得出来,他已经放弃了宜宝,否则,在她明白说出要提防宜宝的时候,他不会只有赞同而没有不悦。
没错,这的确就是父亲啊,只要于他有用的人,他可以捧上天去,一旦失去了用处,哪怕是亲生女儿也可以当做弃子。想当初宜宝是何等的受宠,因为来往亲眷都说宜宝长得乖巧讨喜,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又得过几位国公夫人的欢心,父亲便宠着宜宝,以为可以派上大用,可谁料到头来,宜宝却自误了。也是因此,父亲才会更加恼恨宜宝的吧?
靳宜安回头看了一眼那间书房,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进父亲的书房,墙上挂着圣人之像,桌上摆着黑白分明的纸墨,一排排书架上满满放着书本,讲的都是自古至今的仁义礼智信天地君亲师,无数金玉良言充斥其间。父亲是博学的国子祭酒,满腹经纶,她也看过父亲所做的诗词文章,实是感人至深的锦绣文章。
不过,她早就知道了不是么?就在她幼时实在受不住欺负去找父亲哭诉时就知道了。父亲听完她的哭诉,只是淡淡的交代奶娘带她去见杨氏,由杨氏来处置此事。
“姑娘,虽说老爷使了人跟着,可咱还是要提防着点,奴婢看二姑娘真的是有点不对劲呢。”草儿小心的提醒道,“那日在咱们院子里,她那副样子可不只是一时气急所致。可惜奴婢学艺不精,对失心疯之类的病症不熟悉。”
“你已经够厉害了,如果什么都会,还要不要别人活了?”靳宜安好笑的戳了草儿一指头,“我看你将来不在我这里,自个儿出去开间医馆也能做得个流芳百世的女大夫。”
“奴婢才不走呢,就算是姑娘赶也不走。”草儿不高兴的嘟起嘴,“什么流芳百世,才不稀罕呢。”
主仆两个边说边走,不觉已经走到了锦华院门外,今天的锦华院白日里就关着门,浑不像过去那样人来人往,前来回事的婆子媳妇排成长队。
坐在门边晒太阳的婆子瞧见靳宜安,忙不迭的起身迎上来,满脸堆笑的说道:“奴婢见过大姑娘,敢问大姑娘可是有事?夫人身子不适,大夫说了要卧床休息不见人的。”现在可不敢瞧不起大姑娘了,想想昨天的事情,婆子的腰又低了三分。
“我是来向母亲请安的,放心,我已经和父亲说过了,父亲是知道的。”靳宜安浅浅一笑,对于下人们的前倨后恭,她已经早已习惯,自打她回府后,心性慢慢变得强硬起来,又得了老祖宗的看顾,下人们竟也开始渐渐奉承起她来,她从诧异到不屑,从不屑复归于淡然处之。
这就是人心,向来是最爱踩低攀高跟红顶白的。
听说是得了靳济则的同意,婆子越发的恭谨起来,连忙亲自推开门,请靳宜安进去,还想跟进去送靳宜安,却被靳宜安止住了,她来锦华院不知有多少次,怎么会不认得路。
说是禁足,但对外还是声称卧病的,杨氏毕竟是靳府主母,即使眼下一时失了势,下人们却也不敢太过不敬——安知夫人将来没有翻身的那一天?连当初那个软面团一样的大姑娘都能翻了身,更别说夫人了。
是以杨氏在自己房中过得还算不错,只是她心里哪里静的下来,满心都是三个儿女,一个怀了孕的靳宜宝,一个还没定下亲事的靳宜珍,还有一个才刚**岁的齐哥儿,如今没了她的看护,天知道那几个黑心肠的姨娘会不会暗中捣鬼,首先一个宁姨娘就不是省油的灯。
还有宜宝,她本已经许了宜宝要将靳宜安折磨得生不如死,可如今这样却又如何做得到??
“夫人,大姑娘来请安了。”
一个声音冷不丁打断了杨氏的思绪。
靳宜安来请安?这怎么可能!杨氏猛的抬起头看向门外,门外那个身姿窈窕的少女含笑走来,可不就是靳宜安么?
“你来做什么?”杨氏冷冷的瞪着靳宜安,让她相信靳宜安是来向她请安的,不如让她相信太阳已经打西边升起来了。
“回母亲的话,女儿特来向母亲请安。”靳宜安款款下拜,只是不等杨氏开口,她就起身了,“今日来得迟了,还请母亲勿怪,实在是父亲有事相召,女儿才耽搁了时间。”
杨氏攥紧了拳头,死死盯住靳宜安,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可那张妩媚娇嫩的脸上除了刺眼的笑容外,什么都没有。
“母亲昨夜歇息的可好?”靳宜安任由杨氏打量,自己径直捡了张椅子坐下。
哼,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这样的情形下,她岂能睡得安稳?不过杨氏现在留意的是靳济则一大早找靳宜安说了什么事情,可是和她有关。
环视了房中一眼,靳宜安眼中的笑意更浓,整间房里共有四名丫鬟,但没有一个是熟面孔,显然杨氏的丫鬟都被换过了一遍,唯一的一个熟面孔就是靳济则事后留在这里的那个丫鬟。
“宜安今天一来是向母亲请安,二来则是和母亲道别。”从草儿手里接过丫鬟端来的茶,靳宜安浅浅的抿了一口。现在,她所有吃的用的东西必会经过草儿和木儿的手,哪怕杨氏已经禁足,她们也不能太过大意。
“道别?”杨氏连忙问道,“你要去哪里?”
靳宜安摇摇头,慢条斯理的说:“不是我,是我和齐哥儿。”
杨氏心里一紧,忍不住站了起来,若不是她还有些理智,怕是就要直接拉着靳宜安的衣领要她立刻讲个明白了。
然而靳宜安却不理会杨氏,而是对靳济则留下的那个丫鬟笑道:“这位姐姐,我有些话儿想和母亲说,不知姐姐可否行个方便呢?”
“这……”丫鬟迟疑了下,老爷可是让她好好看着夫人的,但大姑娘如今似乎很得老爷宠爱,她也不好不给大姑娘面子。转念又一想,哪怕夫人真想做什么,可找谁也不会找大姑娘的,这两人可以说是结了怨了的,想必大姑娘也是要借此机会打一打落水狗而已,既然如此,她干嘛不顺水推舟呢?横竖她们退出去后也走不远,房里万一有什么动静即刻就能赶到。
念头微微一转,丫鬟就含笑道:“大姑娘是纯孝之人,奴婢们岂能拂了大姑娘的心意?您放心,奴婢等就在外边候着,但凡有事,您招呼一声即可。”
“如此,多谢了。”靳宜安点点头。
草儿已经走到了那丫鬟身边,拉着她的手说话的功夫就将几个小银锞子塞到了她掌心里。
转眼间,房中就剩下了杨氏和靳宜安主仆两人。
“你想对齐哥儿做什么?!”杨氏再也按捺不住,厉声问道。
“母亲这话说得古怪,女儿岂会对齐哥儿做什么?是二妹妹挂念您和齐哥儿,特地使人来接,可您现如今又出不得府,父亲才只好让女儿带齐哥儿走一趟。”靳宜安平静的说道,“不过是今天一天而已,下午就回来,届时女儿定然会来向母亲回话,将二妹妹的近况告知母亲。”
杨氏一惊,没想到靳宜安竟然是带着齐哥儿去看望宜宝,可她更加不放心起来,哪怕这丫头不敢明着将宜宝怎样,暗地里还能不使坏?想到这个,她又想到昨天的事情,忍不住问道:“你昨日是故意的吧?故意使人去给宜宝送东西,好让我一时心急失了考量,从而借机害我。”
“母亲又说差了。”靳宜安摇摇头,“如果母亲没有打那害女儿的念头,又岂会落得如此下场?昨日女儿只是使人出门而已,可真正动手害人的却是母亲您呢,倘使您没有打算借机嫁祸的话,明兰也不过是在外面转一圈后回府罢了,可惜……唉,清云姐姐可是因您而亡,也不知您心里是否有愧呢。”
“你给我住嘴!”杨氏双手按在桌上低吼道,“是你故意设圈套害我,你这个不孝女,竟然敢和我耍这心机!”
靳宜安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仍旧稳稳的坐着:“的确是圈套,而且是很简单的圈套,可母亲您偏偏就上套了,女儿也实在是莫可奈何啊。”
“你是如何知道我定会借机嫁祸于你的?”杨氏始终想不明白,靳宜安似乎从一开始就猜到她会借机暗算,为什么?
“因为女儿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当成了您。”靳宜安笑得眼睛弯弯的,看着杨氏说道,“然后女儿就开始想啊,怎么才能害到自己呢,什么样的事情是一定会忍不住要动手呢,应该怎么做才能最直接最有效呢……女儿完全是想着如何害人,然后自然就知道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