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见这少女生得温婉貌美,又亲自张口询问了她的出身来历,见果如孙氏所说的那样,身世清白,心中就有了些计较。
但是,因周氏是孙氏带回来的人,心中怀有疑虑,却没有说出来,想要暗自观察一番,再作打算。
以孙氏的精明,在看到老太太仔细打量周氏的眼神,以及看似随意,实似用意颇深的交谈问询时,哪里没看出来老太太心底的打算,不过,这也正好是她的打算,她在因算计得逞而得意的同时,又在心底暗暗的咒骂婆婆与周氏。
这周氏不是如她所说的那样在街头遇到的,而是她托人花钱从人牙子手中卖回来的。
人要年轻漂亮,身体要好,家世要清白,最重要的是性子要温顺,符合这样条件的人,并不怎么好找,在找到周氏之前,孙氏还见过两三个差不多的,都不符合她的意,直到这次见到周氏。
周氏自知以自已的样貌,落到这些人牙子手中,多数得沦落到那些见不人的地方去,没成想却碰到了孙氏。
不用到那种肮脏的地方去,而是去一家庄户人家做丫头,这是她想都没想到过的事情,虽然得听孙氏的吩咐摆布,但她却立刻答应了下来。
撒谎,她不会,只按照孙氏给事先编好的谎言,照本宣科,生搬硬背了下来,万幸的是,她的出身来历不用作假,后来应答都从容自若。
看到对面的老夫人对自已颇为满意的样子,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样,应该就能在这里留下来了吧。
这是一家比较殷实的庄户,家里的主子少,只有老夫人、少爷、少奶奶和小少爷四人,老夫人很慈祥,少爷待她也很温和,虽然看自已时眼神有些让她感到受不住,心里“砰砰砰”的乱跳,但还是极好的。
只是,一开始待她极好的少奶奶孙氏,私下里却总是拿令人毛骨悚然的眼光看她,自已的卖身契在少奶奶手中,于是在她面前,就格外的小心谨慎。
还有小少爷,大概是因为还小吧,老家的男孩子在小时候调皮捣蛋,也喜欢用小石头子扔人的,虽然少爷是用碗、茶杯什么的砸她、骂她。
但是,她是不会怪小少爷的,因为就算被小少爷用碗、茶杯什么的砸,也总比沦落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强。
总得来说,她如今的处境,实在是比意料中要好上几百倍,她一定会用心干活侍候主子们,感谢他们能留下自已,不用沦落风尘。
在周氏来到张家两个月后,老太太的观察期已过,对周氏满意得不得了,虽说她现在是奴身,但出身是清白的农家,等她嫁与儿子做继室之后,放了良,与普通人也没啥差别。
老太太将自已的决定告诉了孙氏与儿子,在老太太心中认为,周氏与儿子自然是肯的,只除了孙氏……,本来还准备了好些说辞,好与孙氏说理,但令老太太大感意外的是,孙氏却笑吟吟地答应了。
见老太太以狐疑的眼光打量着自已,孙氏自嘲地说道,
“娘,儿媳……没几天好活了,再争那些个做什么呢,而且,云娘是我领回来的,竟然能合了夫君和娘的眼,也算是我为张家做了件好事,些许弥补了我之前对张家犯下的错,也让我心中少些遗憾……”
“云娘,侍候了我两个多月,我知她是个好的,有她代替我照顾夫君和山儿,替我在娘跟前尽孝,我死了,也可安心了……”
这一番深明大义的话,直说的丈夫心里又是喜,又是羞愧,对孙氏越发的敬重了。
周氏也在心里暗暗的感激孙氏,本来她还担心等她年纪再大些,会被胡乱指给哪个下人长工,年轻英俊的少爷,是她想都没敢想过的,别说是做继室了,就算是做妾,她也是千肯万肯的。
“只是,我如今身体,是没办法亲自操持,迎云娘进门了,诸事就劳烦……”
“不……你在世一天,就一天是我独一无二的妻子,我答应过你的,我会做到的,其他的,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老太太想着孙氏如今的身体,最多也就能拖个一年半载,拖也拖得,便没再说什么。
本来这一切就都这么说定了,只等着孙氏伸腿咽气后,就迎周氏进门做继室,是一个大家欢喜的局面。
这样一个你满意我也满意的局面,却被丈夫一次酒后乱性的意外给打碎了。
“你们,我又不是又允许你们在一起,却连这最后几天都等不及了吗,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盼着我死吗……”孙氏怒极攻心,吐出了好大一口黑血,便昏了过去。
“唉,你说,你们让我说什么是好啊……”老太太也觉得面子上不好看,怨他们太过心急,对周氏也有了些怨怼。
老太太这次没有怀疑这里面有什么文章,也实在怨他们两人自从名份定下后,便会时不时的眉目传情,被老太太看到过多次。男有情,女有意,再加上酒这个助燃剂,哪有不着火之理。
“娘,我……”丈夫心里是又羞又愧,当时,他虽然喝了些酒,但若是他不想,也是能把持的住的,都是周氏……对,肯定是她趁机诱惑了自已。
“……”对面所有的指责,愤怒和轻视,周氏只是嘤嘤地摇头哭泣。
她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当时,她只是按照夫人的吩咐,去给书房里的少爷,送些酒食,本来放下东西,她就想回来的,只是少爷却让她收拾一下桌案再离开,她知道少爷是想与自已多相处些时间,她……也想,于是,在少爷吃酒的时候,她就慢慢的整理桌案……
没成想,少爷酒刚吃下几盅,就猛地从背后扑上来抱住了她,而她最初也反抗过,只是不知最后为什么却……
她对不起夫人对自已的信任和托负,对不起少爷对自已的尊重和情谊,对不起老夫人对自已的疼爱……
孙氏被气昏过去之后,病情就迅速的恶化了,本来能撑上一年半载的身体,只能再维持两三个月,而一个多月后,周氏被诊断出有了身孕。
为了给未出世的孙儿一个名份,老太太作主,低调地抬了周氏为妾,本来是可以大吹大办,坐着喜轿被人迎进门的继室,最后却成了妾。
若是一开始就告诉周氏让她作妾的话,她或许对如今的身份不会产生什么想法,唉,只可惜……
在纳妾之礼上,周氏又是难过,又是委曲,还有痛恨,痛恨自已为什么当时没有意正严辞的拒绝少爷,为什么就糊里糊涂的昏了头,结果,气病了夫人,让少爷对自已心生怨愤,让老夫人难过,让自已未出生的孩子成了……庶子。
周氏绝对想不到,还有更大的打击在后面等着她。
第二天,她和少爷是被一声凄戾的痛哭从沉睡中惊醒的。
夫人去逝了。在她进门的第二天。在她和少爷被翻红浪,浓情蜜意在一起的晚上,孤伶伶的去了。
“都是你,是你害死我娘的!”而对小少爷,流着眼泪,面带恨意的指控,周氏无话可说。
众人当时只当是小少爷乍失生母,处于极度的悲痛之下,才会如此的痛恨周氏,时间长了,小孩子忘性大,慢慢的就会正常了。
却忘了此时小少爷已经七岁多,可以算是个记事、懂事的小少年了,而且正处于年龄段的转换期,最是敏感脆弱不过,在恨意的驱使下,最容易冲动做错事。
周氏的孩子掉了。在孙氏的葬礼上。对外说是因为操劳过度导致。其实孩子是被小少爷用力撞倒周氏之后,摔掉的。
周氏永远也忘不掉,在众人惊慌忙乱尖叫声中,张镇山居高临下看着自已,那阴狠的眼神,以及恶毒的话语,
“你别想取代我娘,你也别想生出我爹的孩子来跟我抢张家的财产,张家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你和你的孩子,永远只能做下贱的贱民。”
“……这是你的报应,是你下药害死我娘的报应……”
后面的话,周氏痛极的昏了过去,没有听清楚,否则应该听出些不对劲来。
当时人多忙乱,没有人注意小少爷都说了些什么,注意力都放在了下身被鲜血染红的周氏身上。
周氏没了孩子,原先被提了一提的等孩子生下来后,就抬为继室的话,自然没有了后续。
幸尔,周氏年纪轻,孩子的月份也小,虽然小产身子有亏损,但没有垮掉,以后还是可以有身孕的。(否则就不会有福爹,也就更不会有女主的原身了哼(ˉ(∞)ˉ)唧)
只是,自从孙氏的葬礼过后,不知是由于对亡妻的愧疚心理还是什么,少爷对周氏疏远了起来,再加上老太太年纪也大了,田庄、商铺的事情都交给了他处理,慢慢的忙碌了起来,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回来也是独居书房,不曾到周氏的屋里。
周氏忍受着万般的委曲,以及下人和老太太的冷眼,小少爷偶尔的拳打脚踢,白天强颜欢笑,晚上对烛暗自垂泪。
老太太一开始很是气周氏,但时间久了,气性过去了,再加上周氏一直都勤勤恳恳,本本分分,毫无幽怨地照顾自已,慢慢的也就又重新接纳了她。
看着儿子总是找借口不着家,也总不是法子,有一日逮着他在家,便佯怒道,
“即然,你嫌周氏碍眼,那就休弃了她吧,娘再给你找一个称心合意的,好歹她也为你怀过一个孩子,这些年来侍候你和我也是体贴用心,就算纵有千般不是,也别这么糟践她,耽误人家的青春年华,咱们撵了她出去,趁着年轻,她还可以再找一个男人,生一大堆孩子,免得老了,孤苦无依……“
“娘……”看着站在老太太身后,神形销瘦,默默垂泪的周氏,少爷心中五味杂陈。
“行,那你再好好想想吧。”老太太抬眼,瞅了瞅儿子的表情,知他被说动,便不再多言。
少爷这一想,就想到了周氏房里。然后,两个多月后,周氏有了身孕。
沉寂了将近三年的张家,才再度充满了欢笑。
此时,小少爷已是一个十岁多的少年郎,只是身上却没有少年的活泼朝气,整个人显得阴沉冰冷,被他看一眼,就觉像被什么冷血的野兽盯住了似的,从里冷到外。
少年盯着周氏冷笑,嘴里说着骇人的话,
“你忘了,我说过,不会让你生下我爹的孩子的……”双手猛地朝周氏推来。
“啊!”周氏吓得惊叫出声,双手护着腹部,矮身躲过,但是不小心却扭伤了脚,只得拖着脚,一点一点地往前爬,想逃离眼前这个仿佛被恶魔附身的少年身边,保住自已这一胎,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
小少爷发疯似地朝周氏身上乱踢乱踹,周氏将身体蜷缩成团,只管护住腹部,头脸被踢得头破血流。
小少爷的暴行,即使是被周氏尖叫声引来的下人,也不敢出手阻止,没看连出面劝他的,从小照顾他的孙氏的大丫环都被他连带着踢得鼻青脸肿了吗,谁还敢上前啊。
“住手!”直到少爷惊慌地赶来,才阻止了下来。
但,小少爷的动作并不是见到他父亲来就立刻停下的,而是在父亲见儿子将自已喝止置之不理,继续对怀了身孕的周氏踢打不止后,伸手甩了他一耳光之后,少年才停下了动作。
少年难以置信地捂着脸看向自已父亲,
“你打我?!你为了这个趁着母亲病危爬上你的床,将母亲活活气死的贱女人打我?!”少年的声音尖锐的变了调,看向父亲的眼光也带上的刻骨的恨意。
“山儿……”少爷有些难以面对儿子控诉的眼神。
“哇啊,娘啊,爹打我,爹不要我了,娘,你死的好惨呢……”谁知少年却转眼一变,将眼底的恨意收敛干净,凄惨的嚎啕大哭起来。
“山儿,你别哭……”少爷只忙着惭愧地哄着嚎啕大哭的儿子,却一时间忘记了遭受暴行,躺在冰冷的地上的周氏。
后面,还是老太太赶来,众人才手忙脚乱地将周氏抬到屋里,延医治病,好悬,虽然略有见红,动了胎气,但小心调养一番,并无大碍。
幸尔,小少爷还只是个十一岁不到的小少年,力道不足,否则,孩子早保不住了。
不过,后来,又出问题了,在周氏的药里竟然出现了红花,幸亏被不放心,一直守在床前的老太太闻到药味不对,给拦了下来,否则,……
谁下的药,一查便知,因为就算再殷实的庄户人家,终究也比不过真正高门大户的复杂,没有那么多的人物事非,弯弯道道,又是老太太亲自出手,很快就查到了小少爷身上。
“奶奶,药是我下的,我恨她,娘是因为她才死的!”小少爷直言不讳。
“山儿,你娘的身体,本来就有病……”
“但是,如果没有她,如果不是她跟爹……娘不会走的那么早,她就还能陪山儿一段时间……”小少爷低垂着头抽泣的脸上,并无悲伤的表情,而是满满的算计和阴狠。
老太太疼这个大孙子疼了十来年,也舍不得刻责于他,见他悲伤抽泣,便不再责问他,只是将他身边,孙氏留下来的大丫头,这次执行下药的人,打了一顿,撵了出去,就算是给这一庄事情划上了一个句号。
后来,老太太找到了儿子,将心中的担忧说与儿子听,儿子听后也是一愁不展,但实在想不出好的法子。
“山儿年纪也不小了,该让他好好的读书进学了,村里的私熟也学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不如,将山儿送到县城官学里去吧,学些真正有用的学问,兴许将来咱们家还能出个秀才老爷。”还是老太太阅历多,经验丰富,有远见,想出了这么一个对外拿得出手,又对山儿有利,又能安抚儿子愧疚心理的法子来。
小少爷听了父亲和奶奶的决定后,心里不愤,但是留在家里,也实在找不到机会下手,只能不甘地被送去县里读书。
少爷因心中始终怀有愧疚之心,所以,衣食住行,什么都先满足大儿子,对大儿子提出的任何要求,都满口答应。
时光荏弱,八年后,在外独居的张镇山回来了,以前阴沉冰冷充满仇恨的小少年,变成了会笑脸对人,身上也有了些书卷气的十**岁的青年,还弄了个秀才功名在身,算是一身光鲜的回来了。
看着衣锦还乡的大儿子,已成了中年人的少爷,很是开怀,大摆了三天流水席,欢迎儿子回家。
席面上,大儿子看着畏首畏尾跟在父亲后面的周氏,只是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至于周氏生的一儿一女,则是连看都不屑于看一眼。
到外面学习游历了一番,才知道自已以前的目光有多狭隘,竟然把时间都浪费在了一个乡村妇人身上。
见得多了才知道,就算没有周氏,母亲走后,父亲身边也会有其他的诸如女人,然后父亲还会有其他女人给他生的孩子。
防是防不住的,道不如偏宜了周氏,好歹,她的卖身契还捏在自已的手中,只要自已不放手,她就永远是张家的下人,她的孩子就永远是低人一等的庶子庶女。
只要自已足够的有能力,将来张家还不是落在自已的手中。就连她们母子的性命,也攥在自已的手心里,任自已拿捏。
老太太在世时,曾经提过把周氏放良,成为明正言顺的继室,只是张镇山死攥着卖身契不肯松手,老太太和儿子也不好太过逼迫,而周氏也不曾因此哭过闹过,便也听之任之了,只是,周氏的一儿一女,两个孩子都入了张家的门户,这在真正的名门大家族里是不行的。
婢生子,只能为仍旧为低等的下人,做人家的良妾也是需要清白的良民身份的。
只是入是入了,入得有点名不正言不顺而已。
本来,少爷是想等大儿子想通后,从他手中拿到卖身契后,为他们母子三人一同上报户籍的,只是老太太实在是太疼爱周氏的大儿子了,因为,这个二孙子,像极了小时候的儿子,让她疼到了心坎里,老觉得委曲了二孙子,就跟自已儿子受了委曲似的,没有办法,强逼着儿子去县衙使钱走关系,在母亲是奴籍不详的情况下,硬是给上了张家的门户。
可惜的是,老太太在半年前,也就二孙子七岁,大孙女一岁的时候,去世了,葬礼上周氏和两个小的哭得肝肠寸断,因为,他们知道,在这个家里,唯一会为他们着想的人,不在了。
老太太去世前还不放心的嘱咐儿子说这两个小的上了张家门户的事,不要告诉大孙子,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最好,等两个小的都长大了再说。
而正好张镇山此时正处在刚刚考取了秀才功名,意气风发的人生顶峰,一心沉浸在读书赶考,科举入仕,前途一片远大光明的臆想里,对其他的事情跟本不屑一顾,懒得耗费心力。
但是在立业前,摆在张镇山面前的是先成家,他都是一个**岁的小青年了,同村里,大多数孩子十六七岁就成亲了,虽然,他暂时还不想成亲,他又想像那些真正的乡下人,十七八岁的还没见识过女人,所以想早早成亲,有个枕边人,他十四岁就偷偷瞒着家里人去妓院开荤了,成年后,更是明目仗胆地让父亲卖了两个俏丽的丫头给他使响暖床,并且时不时的去妓院尝尝鲜,放浪一下,才不想娶个女人回家管他呢。
但是,如果是……她,应该还不错。
张镇山想起县里一家书肆老板的女儿,每次去那家店里卖笔墨都能凑巧遇上她,一开始,可能是事有凑巧,但是后来,他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无事时,就去那书肆闲逛一下,与那女子,隔着书架眉来眼去一番,也是别有一番情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