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叫作小王爷的人打开了包好的饭食,一阵沁人的肉香飘到叶一的鼻子中,一路钻到叶一的肚子里,然后肚子开始无比干脆的叽里咕噜叫了起来。
“小王爷”把一块掰好的酱羊肉递到叶一的嘴边。叶一轻哼一声,勉强忍着饥饿不张嘴巴。哼,大冶部的,不吃!
“小王爷”却也不强迫,只是把酱羊肉拿开了一段距离,在不远处乱晃,那忽远忽近的味道,吊的叶一心花乱颤。
叶一只听他有意无意的向车外问道:“这里可还是安州的地界?”
车外年轻一些的车夫道:“禀小王爷,已经快出安州地界了,翻过前面的山便是雍州的了。”
“我说呢,这羊肉的味道与西北的很是不同,更入味呢。”他便像故意似的,将酱羊肉转而递到自己嘴边,嚼得津津有味。又掰了一块,凑到叶一的嘴边。
叶一心里喊了一百个不吃不吃不吃,嘴巴却不争气的张了开来,香嫩的酱羊肉便入了口,她心里大喊了一百个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嘴巴却不争气:将羊肉狼吞虎咽地嚼罢,还狠狠咽到了肚子里。她心里边骂着自己没骨气,边想着:反正吃也吃了,不如吃个饱。
叶一低声狠狠道,“我没吃饱!”
那个大冶部的小王爷倒是非常有耐心,也不说话,也不恼,只是将羊肉慢慢掰开递到叶一的嘴里,末了,还拧开水壶,给叶一喝了几口水。那动作极其细致,仿佛叶一并不是他放倒的不速之客,而只是一个需要照顾的病人。
叶一吃饱喝足,脑袋也清醒起来,开始搜罗自己所知道的大冶部的情况,听尚先生说,大冶部现在的汗王叫纥干璟隆,是上一任汗王纥干宏的大儿子,是弑父继位的。纥干宏一共有五个儿子,老三和老四都因为反抗纥干璟隆被全家灭口,剩下的只有老二和老五。听外面车夫的叫法,另一辆马车应该坐的是老二,纥干璟崇,那一直喂自己饭的这个就是应该是老五纥干璟融。
“你是纥干璟融?”
他觉得纥干璟融微微抖了一下,却没有回答,马车里顿时陷入一种奇怪的安静中。
叶一顿时感觉有些烦躁,她试探着动动脚趾头,觉得差不多能动一点点了,心里道,过不了多久就过未时了,应该过不了多久麻劲就过了,到时候就一掌把这个纥干璟融打晕。她正盘算着,便见纥干璟融起了身,接着就是脚底一疼,再也动不了半分。
叶一心里把纥干璟融从头骂到脚,狠狠道:“我热了,赶紧把这厚长的斗篷拿开”她这倒不是说气话,如今已经向南进入安州地界,又正值晌午,披着狐裘实在是很热了。
纥干璟融犹豫一下,抬手将狐裘从叶一身上取下来。
叶一只觉黑色的遮挡慢慢闪开,渐渐露出一双褐色的眼睛。
“你……”叶一无比吃惊的看着纥干璟融,还是那样如琥珀般的眼睛,还是那张凹凸有致的面容,头上依旧带着弯月金箍,不似在雪地和俘虏堆里的狼狈和歇斯底里,此时的他,身着绣银丝线的黑色短衣,外罩貂皮束腰长坎肩,低调的华贵。不变的唯有眼中的时刻存在的戒备,像是凝固在琥珀中的虫。
叶一的眼睛半天也眨不动一下,原来自己两次救起的竟然是大冶部的小王爷!
纥干璟融静静的看着叶一道:“看样子你认出来了!你叫叶一吧?”
“你怎么知道?”
“那日你被我制住,所有人竟因为你放我走,你必是叶鸿的女儿。而叶鸿视其女儿叶一为心头肉,这个西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叶一只觉得鼻头一酸,心里同时升起一股无名火,“你绝对是滴水之恩必狠毒相报的典范!”
纥干璟融只是哼笑一声倒也不再答话。
叶一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好奇渐渐战胜了无名火,“你为何到京城?”
“跟你一样,去做人质。”
“诶?你怎么知道我是去做人质的?”
“你说梦的时候什么都说出来了。”纥干璟融嘴角冷哼一下道,“真没想到,中陆用来统治强将的手段可真够特别的!”
“你为何去做人质?”
“你爹爹下了到令,命大冶部派王子到中都,以此永葆和平。”纥干璟融顶开车窗向外看了看,自嘲的笑笑,“我的族人们自是让我去的。这样也好,倒是不用紧张活了今日没明日了。”
叶一有点找到同类般的热泪盈眶,顿时对纥干璟融产生出一种亲切感。“在雪地里和战俘营的那两次,是怎么回事?你好歹也是个小王爷,怎么会落到如此田地?”
“我娘是中陆人。”话语简单,语气平静,却有些微微的发抖。
叶一震惊的张开了嘴,半天合不上,复杂的看着纥干璟融。
纥干璟融却移开了视线,挡住了叶一所有的探究。
叶一刚要说什么,却被纥干璟融压低声音打断道:“我劝你别再多说话,让外面的车夫听见车里的动静,发现有个中陆女子,我可护不了你周全!”
叶一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梦里面的那句“小声点,外面有人”是纥干璟融说的。她此时才发觉自己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中陆与大冶部之间有血海仇,这个仇是相互的。逃出燕城的那一刻,年老一点的车夫也絮叨过了,“家里男丁仅剩二岁小孙”。若是真的被其他的大冶部人发现了,再发现自己是叶鸿的女儿,会不会把自己一刀一刀剜了都不一定。
叶一倔强的轻哼一声,扭过头,心里却一阵茫然,这一切的痛,中陆的痛,大冶部的痛,爹爹的痛,自己的痛,包括纥干璟融的痛,什么时候是个头……
马车的颠簸明显小了起来,看样子雍州的官道要比安州平整很多,马车马不停蹄一刻未歇。叶一看着车帘的颜色由亮变暗,再由暗变亮。身上因加了麻劲也是分外困顿。再清醒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下午了。
马车又渐渐慢了下来,车外,车夫问道:“小王,有驿站,不若打尖住店?”
纥干璟融点点头,掀帘下车道:“也好!”
“这是到哪里了?”慵懒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与生俱来的戏弄。问声刚落,前面华贵的金丝马车中走下一男子,身穿紫色广袖束腰长袍、貂绒袖、鹿皮领,下巴秀长,眼睛秀丽,正是纥干璟崇。
旁边的马夫,忙上前解说道:“已经到了雍州地界,离凉马坡的上官行府还有二十多里路。”
璟崇深深打了个哈欠,“那么说倒是可以住店了呢,二十多里明日足够了。”
纥干璟融对璟崇淡淡点头问候道:“二哥辛苦!”
“哼,比呆在帐子里听些丧气话爽多了!”他边说边摆摆手,向进到店里去了。
纥干璟融眉头微蹙,看了看马车,心里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两个年老些的马夫进到店里,喊小二张罗,另两个年轻些的则牵马到马厩。
马夫安顿好马,却看到纥干璟融仍是跟在马车边上,奇怪道:“小王?”
纥干璟融干咳一声,“你们先去,我有些私物在马车上。”
待马夫走远,纥干璟融钻进马车,对仍是躺得四仰八叉的叶一道:“我们今夜要在这里住店,这里有十两银子,你的麻劲要是过了,就趁机赶紧找地儿去吧。”
叶一听了,心中一阵发慌:“你昨日连扎了我两下,这效力是加倍的,按说我现在早应该能活蹦乱跳了,但是我现在浑身还是软的,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能缓过劲,诶,你——你回来,回来……”
纥干璟融没等叶一说完便放下了车帘,赶紧向店内走去,想着若是让其他人生了疑心就更麻烦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