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的三月,花开得突兀而热烈,仿佛一夜之间,满枝的迎春、连翘,满树的桃花、玉兰就迫不及待的开了个轰轰烈烈,完全没有江南春天那种水墨氤氲、欲开还羞的情怀。
洛妍呆呆的望着窗外,任由谷雨几个在自己头发上细细的抹着一种不知名的香油,待会儿她全身都会抹上另一种,一个时辰后洗掉,自然会留下一种若有若无的清雅香味,发色肤色也会格外亮泽。这套程序已经做了一个月,洗完之后谷雨便会开始给她全身按摩,力道古怪,类似后世的泰式按摩,却可以让肌肉关节更柔韧,线条更柔美。此外,每天还有一日三餐的各种汤汤水水。
如今照镜子的时候,洛妍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传统的食疗加体疗的确成果显著,镜子里那位女子就像窗外的那树玉兰一样在慢慢盛开。
在后世里,大概不可能会有这样繁琐而专业的婚前准备程序了把?敬妃有一次甚至把她叫过去,神神秘秘的给了她一本小册子——用薄绢画的春宫图。洛妍虽然两世为人,也闹了个大红脸。敬妃却不依不饶的给她上了将近半个时辰的课。洛妍从她那里出来的时候脚后跟都在发烧,一面却不得不鄙视自己:你丫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
好吧,虽然很丢人,洛妍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确很小白,那一世里她有莫名其妙的洁癖,尤其反感跟男人的肢体接触,唯一看的几本带色的小说都是耽美。她的心理治疗师很明确的跟她说,她心理有问题,可惜她作为病人对心理学知识的学习极其热忱,对治疗却完全没有兴致,每次交流时间都发挥记者特长,兴致勃勃的把治疗导向了各种专业探讨,让那个可怜治疗师最后自己几乎得了心理障碍……
敬妃的那些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不知为什么,洛妍突然想起了他和他的那些亲吻,刚刚变正常的体温顿时又蹿了上去——如果这个世上,还有男人能让她觉得干净,能吸引她靠近,大概也只有这一个了吧。洛妍提醒自己:你能嫁出去,而且能嫁给他,真的是祖宗坟上冒青烟!但这种提醒似乎并不怎么能缓解她的恐慌,甚至只令她更恐慌:比起嫁人更可怕的事情,就是嫁给一个自己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男人,因为那意味着,如果爱情幻灭,梦想破碎,或许将是万劫不复。
是的,她就像窗外盛开的那些花,但是,能开多久呢?无论如何,她都不要变成现在的安王妃,她要小心守住自己的心……在胡思乱想中,她度过了三月的第一个夜晚,单身的最后一个夜晚。
仿佛刚刚闭上眼睛,洛妍的耳边就穿来了天珠的叫声:“公主,公主。”窗外还是一片漆黑,洛妍一激灵爬了起来,随即醒悟到自己应该要做什么,手脚不由发凉。
幸好此刻也没人理她心情如何,天珠与谷雨、小蒙细细为她梳洗了一番,上官王妃贺楼氏和一位独孤家一位夫人便双双进门——她们都是父母健在子女双全的贵妇人,担任为洛妍开脸梳头之责。洛妍忙站起来,才说了个谢字,就被贺楼氏按在了梳妆台前。
先是开脸,细细的绒线弹处,并不算太疼,但那微微刺痒的感觉却在不断提醒洛妍,明明是春寒料峭的半夜,她却紧张得渐渐冒出汗来。贺楼氏就笑:“公主莫怕,马上就好,公主颜色真好,我就没见过这么细白的肌肤。”洛妍紧紧咬着牙关,翘了翘嘴角表示领情。
一时开完脸,两位全福夫人开始给洛妍梳头,一边梳一边还念念有词,洛妍却一句也没听清楚。
大燕婚礼沿袭唐制,公主出嫁时都梳大手髻,穿大红金丝绣翟的对襟宽袖礼服,织金玄袡,霞色披帛,既不用戴凤冠,也没有红盖头,只是头上一顶赤金凤冠,挑起一道珠帘,既可挡住面容,又不至于看不见路。因洛妍肤色本来便养得白里透红,谷雨没有给她施太厚的粉,倒是大红胭脂口脂却用了一层又一层,用得洛妍都心慌了起来,好在看看镜子,倒是没出现两团猴子屁股,只是一张霞飞满面的喜庆面孔。她不由就松了口气:这一下,就算珠帘偶然荡开,也没人看得她紧张不紧张了!
转眼间东方将白,两位夫人终于放下梳子,和一群宫女一道拥簇着洛妍出了门,早有一顶特制的无帷肩舆的门外等候,洛妍坐上,众人跟着一路向乾清宫而去。
到达乾清宫时正是辰时,永年高踞龙椅,神情肃穆,而宗正寺的一干官员已肃然而立。洛妍缓步走上,先向永年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宗正寺少卿便出列展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安公主慕容洛妍聪慧敏捷,端庄淑睿,柔嘉维则,深慰朕心,着即册封平安和孝公主,钦此。”
洛妍叩头谢恩,从少卿手中接过玉册、金印。少卿又展开了另一份圣旨,这次念的却是赏赐:封地甘州,食邑千户,月俸二百两白银,公主府置令、丞、录事、长史、主簿、舍人、家吏凡七等共一百六十六人,赏钱一百万两白银,公主府一座,庄园六处,各色锦缎纱绫千匹……洛妍跪在地上,先还听着,心里多少有些惊喜,奈何这单子没完没了,听到后来只觉得耳朵嗡嗡、膝盖生疼,一面佩服读的那位少卿当真念功盖世,一面只盼父皇少赏一点也罢。
好容易少卿终于念完了,洛妍又叩头谢恩,站起来立在一边,心里已经忍不住砰砰乱跳。果然,永年皇帝已缓缓开口:“宣安王夫妇及世子觐见。”
不多时,只听脚步声响,洛妍低着头,眼角忍不住往殿外瞟去,就见安王夫妇身后,一个玄衣红绶的熟悉身影向殿内走来。洛妍只觉得脸上发烧,虽然知道别人看不见她的面孔,但也不敢多看,老老实实盯着脚下的金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砖明明不是黄色的,为什么要叫做金砖?”
这边安王已献上请婚书,少卿接过,转呈御座,永年微微点头,少卿随即打开了第三份圣旨,这次却是赐婚及封澹台扬飞为驸马都尉。
册封完毕,少卿领着安王夫妇与澹台扬飞退下,洛妍这才敢抬起头,拜别父皇,由八位宫女簇拥着走向殿外,一路走向东华门,在东华门口扶着贺楼氏的手登上了早已备好的金顶朱轮车,前面仪仗开道,后面车舆跟随,一路向城西公主府而去。
洛妍坐在车内,仿佛过了很久的时间,又仿佛只是一瞬间,朱轮车已然停下,却是直接从正门进了公主府。
只见公主府的正门之内遍铺红毯,又用青幔搭成一个小小的庐舍,周围是观礼的亲友。不过洛妍只一眼看到了慕容谦的身影,别人也没心思细看,下车之后,稍过片刻便有宫女端来清水请她净手,然后才由贺楼氏将她领到庐前——里面摆着一张黑色的案几,上面饭菜数样,清酒一壶,案几的一边,澹台扬飞凝视着她,眼睛亮若晨星。
洛妍只觉得胸口一热,脚下几乎都不会移动了,心中知道此时绝对不能丢人,紧紧咬住下唇,一步步走到案前,两人同时跪坐,澹台扬飞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洛妍却只看了他一眼,就脸热的不敢抬头,只是默默提醒自己礼仪的步骤。随着少卿的念唱,举起斟满的酒与饭食祭奠祖先神灵,是为献祭;两杯酒两人各饮一口,然后换杯再饮一口,是为合卺;将桌上的几样饭菜放入碗中,由洛妍喂给澹台扬飞一口,自己再吃一口,是为同牢。期间每一步又有几拜几赞,礼仪繁琐而庄重,观礼者也悄无声息,和后世拜堂的热闹喜庆全然不同。
对于洛妍而言,她倒宁可稀里糊涂的拜堂,这献祭也就罢了,合卺同牢她却几乎是拿出毕生的控制力才中规中矩的完成了,同牢喂他吃饭时手倒是没有抖,牙齿却差点没格格作响起来,澹台扬飞微笑着看着她,洛妍一颗心已经跳得乱七八糟,想到他未必看的清自己的表情,才略略安心了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跪得久了,在接下来向安王夫妇献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时,洛妍都微微有点恍惚,安王满面笑容,安王妃却一脸严肃,洛妍也未多想,只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出错,不能出错!好容易礼仪告一段落,却又上了无帷肩舆。天珠、青青等六七个宫女拥着洛妍一路走向上房。
洛妍早就知道这公主府是著名的小观园改造,京城里最是秀雅精美的一处府邸,心里向往已久,此时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心里去,只知道走了一段不短的路,才进了一处院落,在厅前落辇,又被扶着穿过长廊,走进了一间温暖如春,又布置得满眼红色的房间。
直到坐在了一张铺着锦褥的雕花大床上,洛妍才微微的一个激灵,那满床暖玉温香的感觉让那种慌乱的情绪又一次涌了上来,让她简直想立刻站起来,门口已传来清脆的声音:“驸马到。”(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