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妍愁眉苦脸的靠在榻上,再一次陷入了对自己的深深鄙视之中:她早知道自己有时候不太靠谱,但没想到能不靠谱到这个地步——当杜宇辰说出“赴宴”两个字,而且还是特意为澹台接风的晚宴时,她居然脱口而出问了一句话:“哎呀!那我应该穿什么衣服才好?”
杜宇辰当时那表情就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一样……好吧,洛妍也反应过来了,这样问,的确有点俗。但是杜二郎同学你也是结婚三年快有孩子的人了,难道不知道对于女人来说,在宴会上应该穿什么衣服,是生死攸关的大问题么?用得着奇怪成这样?
然后,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杜宇辰怔了半响,脸居然慢慢红了,最后慌乱的说了句“你好好准备吧”就落荒而逃——就好像她慕容洛妍问的不是穿衣服的问题,而是脱衣服的问题一样!
慕容洛妍睁大眼睛,用她能做到的最无辜的表情看着屋里的天珠和小蒙,谁知天珠和小蒙也是一脸尴尬,小蒙还嘟囔了一句:“公主,你问他这个做什么?”
怎么?不能问吗?洛妍这次是真的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还是天珠心地仁慈,看她半响,才低声道:“公主可能疏忽了,穿什么衣服这样的问题……这个……嗯……一般只有新娘子不知姑婆喜好,才会问郎君。”
洛妍顿时差点就从椅子上掉下来!不是“不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么,怎么还有这一出?难道穿个啥衣服,在这时代,竟是最亲密加私密的问题,就像那句“画眉深浅入时无”?
等醒过味来,她只能含泪望苍天,无语凝噎:这就是代沟啊!这就是宽度长达一千年的文化大代沟!而她,显然悲惨地砸沟里了。亏她自打重生以来,时时小心处处留意,严格学习林黛玉同学“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的安全第一精神,可这才稍微,稍微放松了一点,就丢脸丢到了姥姥家。杜二郎,那可怜的娃儿,就这样被调戏了……
洛妍自怨自艾足足有一刻钟时间,才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杜宇辰刚才说的好像是相国府!对,就是相国府!相国府怎么想起设宴来了,莫不是什么阴谋?
想到这里,洛妍再也坐不住,立刻让小蒙去请雪明进来,跟她说起这晚宴的事情,却见雪明笑嘻嘻的道:“公主多虑了,澹台将军刚才已打发人过来,说他接到了相国府的帖子,因想着必定还要邀请你,所以让转告一声,公主放心去赴宴就是,不用做任何准备。”
“这样啊……”洛妍心里只觉得甜丝丝的,不过默念最后那句“不用做任何准备”时,不期然就又想起了杜宇辰的“你好好准备”,不由又是一囧。
第二天一早,因天珠说,大理这边规矩若是赴晚宴,必是申时出发,想到终于可以出门,想到晚上能见到澹台扬飞,洛妍一起来便打了鸡血般的兴奋不已,香汤沐浴,香膏SPA,香脂敷面,把每根汗毛都收拾得芳香四溢,这才梳头、上妆,拿出挑选的衣服首饰更是铺满了一床一地,一屋子人都折腾得人仰马翻,洛妍再三揽镜自顾,才渐渐有了些底气。
镜子里是个看起来熟悉又陌生的美人儿,修长的个子,又梳了个高高的回鹘髻,髻上压一顶累丝双凤的桃形金冠,身上一件真红穿花凤的大红蜀锦翻领紧身箭袖,束着窄窄的白犀皮镶玛瑙革带,还挂了七把一指长短的银弯刀。下面是白底织金锦边的细纹百褶长裤,裤口收在一双带饰云头花纹的小小白色羊皮靴里。天然的雪肤朱唇,只薄薄的施了层脂粉,又贴了几个细细的黛色花钿在右眼眼角。
洛妍只觉得从没有穿得这么像有钱人过,但看着镜子里那个明丽高挑的身影,又不得不承认,这般奢华耀眼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却不觉招摇,只觉得高华——这就是所谓的王霸之气?
小蒙就拍手笑道:“公主早该这么打扮!这大理看谁还能盖过你去!”天珠也笑道:“这套衣服真称公主,那花钿原来还可以这么贴,真美!”洛妍就去看青青,只见她眼睛发亮,用力点头道:“好看!”
只李妈妈最是夸张——她是坐着马车日夜不停被澹台拉到金陵的,毕竟上了年纪,看见洛妍的那股心气一过去,立刻就撑不住,被洛妍按在床上足足歇了两三日,今天才跟着忙里忙外的帮着挑选衣服——看着打扮好的洛妍,眼睛先就湿了,点头不迭。
洛妍长出一口气,坐了下来,看看时间还有半个多时辰,忙道:“你们三个都去好好打扮,再去催催雪明、胡缨换身衣服,一起跟我去。”小蒙得令一声便蹿了出去,天珠也忙跟在了后面,青青却是一副“我穿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被洛妍撵了出去。又让李妈妈去换衣服,李妈妈却摇头不肯:“都走了,谁看房子?”
洛妍笑指着外面:“二十个人还不够看房子的?”李妈妈死活还是不去,洛妍只好由她。
待到出发时,却见天珠几个都穿了月白色素罗袄,雨过天青的松竹梅绫裙,只外面褙子的颜色各不相同,小蒙是鹅黄,青青是湖色,天珠则穿了银灰,一色的素面平绸,只襟领处绣了细细的芝草花纹,看起来倒是精致淡雅。雪明和胡缨却都穿了石蓝色的箭袖配黛色细纹长裤,英气勃勃。
五个人拥簇着洛妍到了上房,只见飞霜与浩辰都已等在堂上,浩辰先过来见了一礼,又上下打量了洛妍几眼,眼神未免有几分惊诧。飞霜今天也刻意装扮过,穿了件浅粉色蔷薇提花的云锦褙子,深碧色六幅提花细罗的百褶裙,衬着粉嘟嘟的一张小脸。一见洛妍,不由就怔住了。杜宇辰在落云院养伤的那二十来天,洛妍与飞霜的关系大有好转,虽然还谈不上多亲密,却已能言笑甚欢,便先笑道:“好秀雅的裙子,飞霜倒像个大姑娘了。”
飞霜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暼了眼洛妍,脸色就有些郁闷。洛妍知道小姑娘多半动了小心眼儿,不过今时不比往日,她慕容洛妍也是有人撑腰的主儿了,当下只笑着回了浩辰一礼就坐下,端一杯茶在手里,自行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去也。
不多时,杜夫人盛装出来,一眼看见洛妍,也自呆了一呆,才笑道:“洛妍这样打扮倒是好看。”洛妍也笑着回:“出门做客总不能丢了面子。”杜飞霜便哼了一声,上去挽了杜夫人的手道:“母亲,今天我要和你一车。”
杜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带着三人就往外走,却见二门上早已停着几辆马车,一身青色领袍的杜宇辰已等在车边。洛妍遇见这被自己流氓言辞骚扰的“受害人”不由便有些心虚,低头悄悄往杜夫人身后躲了一躲,奈何越走越近,却是藏无可藏。
杜夫人道:“我和飞霜坐一车,二郎和洛妍坐一车,浩辰自己坐一车,丫头们四人一辆,坐在后面的三辆车上。”洛妍便觉头顶发紧,却听杜宇辰淡淡的道:“我骑马。”浩辰立刻也嚷着要骑马。最后却是杜夫人与飞霜坐头一辆,洛妍由天珠服侍着坐第二辆,丫头们三个四个的挤在后面的马车上,雪明和胡缨却也骑了马,跟随在洛妍的车旁。洛妍这惊觉,自己带的丫头,竟比杜夫人还多一个,随即又安慰自己:“有两个是侍卫,不能算数。”
杜宇辰远远就看见了一身火焰般红色胡服的洛妍,衬着雪白的脸,乌黑的眼,明艳不可方物,走得左顾右盼,好不开心,没想到一见着他,却立刻扭手扭脚的躲到了后面——哪里躲得住?忍不住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起她那句“我穿什么衣服好?”心里又有些酸甜,自己昨天就想了一夜,敏儿为何会这样做?洛妍又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刚说完“相忘江湖”,却又问自己那个问题?难道是,她虽然想回大燕,但心里对我到底还是有几分情意?
他骑马自是跟在杜夫人车边,耳朵却不由自由关注着后面那辆车的动静,只觉得不时便有一两声轻轻的笑声传来,猜测她定是忙着贪看路边的景色,想到洛妍那做什么都兴致勃勃的样子,嘴角不由微微上扬。
杜府就建在石头山下,往西不过六、七里地,就是莫愁湖,一路所经,都是金陵最繁华的地段,行人如织,商铺林立,宽阔的石条路足以让两队马车平行。
洛妍挑着车窗的帘子往外看,只觉得眼睛不够用,一时感叹:这大理把金陵整治得好生繁华;一时惊讶:路上的行人之中,女子并不少见,而且大多也没有戴围兜锥帽之类的劳什子,可见这时代的民风,却是比同期的宋代要开放不少——大理本兴于云南,受礼教影响较轻。至于杜府规矩森严,多半还是因为本是诗书世家的缘故。
不多时,车马徐徐停下,却听见胡缨悄悄笑道:“那不是澹台将军的人马么?他把时辰倒真掐算得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