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金陵城的皇宫,是修在城中的冶山上,冶山传说是吴王夫差冶炼兵器之所,唐代有太清宫,五代时吴王杨溥又修了座极宏丽的紫极宫,时虽不远,战火却几度波及,昔日紫极宫早已残破。只是大理历来尚白,取冶山的金气,皇宫便依旧设在这里。大理前相国高升泰夺下金陵后,在紫极宫旧址上修了新的金华宫,十余年来陆续修整,虽不十分奢华,却也自有一番庄严肃穆的皇城气象。
不过,若说到金陵城中最华美的园林,却不是皇宫,而是皇宫往西约五里,莫愁湖东岸的一处府邸,相国府。
自大理龙兴于云南时起,高家便世代把持大理相国之位,前代家主高升泰更是一手打下如今的江山,却又不贪权位,还位与文安帝。如今的相国是高升泰之子高泰明,文安帝好佛,不甚过问国事,高泰明却将大理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君臣相得,几近奇迹。
今日朝中无事,高泰明下朝回府,照例便在书房里召见幕僚,突然间,房外有人报:“相爷,有飞鸽密信。”只见一位青衣卫士送上了一卷小小的纸条上,封皮上三道红痕。高泰明心里便一惊,打开一看,半响不语,脸上阴暗不定。
这屋里都是高泰明最信任的心腹,跟随高家多年,见到相爷脸上流露的神情,不由相视愕然——相爷平日是最喜怒不形于色的,这却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却听高泰明却把外面的小厮叫来:“立即去跟夫人说,明天办家宴,请杜巡抚家的杜夫人带二郎夫妻来聚,让夫人打发妥当人去,杜家女眷,特别是那位公主,一定要请到。”又叫进一个青衣卫士:“去将杜府最近一月发生之事打探清楚,与那位大燕公主相关的无论什么都要报来。”
几位幕僚更是惊异,待小厮退下后,年纪最大的何世珍便问道:“相爷可是为前段时间的流言烦恼。”高泰明略略点头,随即便摇头道:“我原以为也不过是市井的流言,如今看来,却是大事!大燕皇帝已命二王子慕容谦与安王世子澹台扬飞带使团来我朝,说是为祝太后寿,其实是要接回那位公主。”
何世珍眉头一皱:“这位公主不是说除名了的么?这莫不是个幌子?慕容谦与澹台扬飞都是何等人物,怎么会两个人不远千里来接一个公主,还是除名的?”
高泰明眉头更紧:“你们都知道燕太宗和飞公主?”众人自然点头,高升泰叹了口气道:“大燕近百年,原只有这两个有资格进入大燕天师的重阳宫,但据刚才的消息,那个已经除名的公主一旦回到大燕,就将是第三个。”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半响,一个铿锵的声音道:“那,就绝不能让她回去!”正是幕僚里最喜杀伐的王如志。大理与大燕近年来虽然交好,但双雄并立,彼涨自然此消,又焉能让大燕再出一个燕太宗或飞公主那样惊采绝艳的人物?
高泰明冷笑道:“这是自然,只是慕容谦与澹台扬飞已在路上,大概七日就到。他们一旦入金陵,提的又是这样看着无关紧要的要求,谁又能驳了他们?怎么驳?”王如志便点头道:“其实以我们和杜府的关系,安插人进去不难,属下自有办法解决,却比出面把他们接到相爷府来好。”
高泰明一笑:“谁说一定要杀人?据说慕容谦最疼爱这个妹妹,真要让他看到一具尸体,以他的手段,不用两国开战,只怕大理自有无数人为这位公主陪葬。”
王如志忍不住用力一握拳,“嘿”了一声放道:“不知他此次带来的人可多,若是能把他给留下……”抬头一看,只见众人都面带嗤笑,忍不住道:“我也知道这事儿难做,但好容易有这个机会。你们不知道,就这两年,我们在大燕的人手竟被这个笑面王折去了大半!”
何世珍却道:“我倒觉得这件事情十分古怪,想来那天师的话如此要紧,如今知道的人定然极少,怎么会就传到我们手中?我倒担心,这莫不是哪一位的借刀杀人之计!相爷请三思。说起来,这位公主不过是闺阁,自然无法成为燕太宗那等人物,就算她是飞公主第二,也不过是为大燕多赚些银两,何尝能改变天下大局?神佛之事飘渺,可慕容谦、澹台扬飞都是棘手之极的人物,为了日后可能出现的威胁,当下就树立两个难缠的劲敌,似非明智之举。”
高泰明点头:“何老所虑甚是,的确是借刀杀人之计,只是……我自有分寸,只是,我原也不准备激怒那二人,要想让一个女人心甘情愿留在大理,明火执仗的霹雳手段,岂不落了下乘?”
王如志见高泰明眼睛瞟向自己,带着微微的笑意,不由红了脸,笑道:“相爷教训的是。”
一时议事已毕,高相国只将两个幕僚留在书房,筹划家宴上的安排。只是刚过午后,众人却又被请到了书房。
只见高泰明站在书桌后面,脸色甚是不好,开口便道:“杜府有消息,那个公主今天早上突然病了,高烧不退,竟说是要出疹子。我已差人去问过看病的太医,也是这个说法。这个时候,又是这个病,倒是好手段!”
何世珍却通医理,点头道:“要装出疹并不算太难,只是人会受些罪,这也罢了,只是这样一来,在大燕使团到前,这个公主必然一步不会出房门,也不会让旁人进去,我们却该如何是好?”
王如志也点头:“事情既然这么巧,说明这个公主只怕接到消息比我们还要早一步,身边必有高手,就算我们要安排人进去,她也必能找出理由来打发掉,可能从药材、食水上下功夫?”
高泰明冷冷道:“若病是假的,药自然是倒掉,至于食水,难道能下毒把那一院子人毒翻?”想来想去,不由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沉声道:“把欧翁婆请到书房里来!”
听到这个名字,几个幕僚脸色都是微变,王如志便强笑道:“我们可是要回避一下?”高泰明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也好。”未等王如志松出那口气来,又道:“你一个人留下。”王如志顿时面如苦瓜。
不大功夫,书房门一开,一个苗人打扮的女子无声无息的走了进来,她皮肤颇白,年纪四十许岁,收拾得极为干净。高泰明也不与她客套,便将手里的一张纸递给她道:“你看看,这上面说的,可有什么问题。”
那欧翁婆一目十行将纸上的内容扫过,冷笑道:“这个大燕女人倒会做戏。”
高泰明问道:“依你所见,情蛊是假的,那她拿出的佛像可有防蛊之用?”
欧翁婆冷冷道:“我们蛊苗里自然是有情蛊,但绝不是传说的那样,桃花蛊是性命相关、最怕反噬的东西,怎么可能随便买卖?所谓红色虫子,不过是一些汉人拿来骗钱的障眼法!她这也就是借着这些年情蛊害人的谣传,骗骗不懂蛊的外人。至于佛像,本身并没有驱蛊的效力,只是我们蛊苗不愿意招惹和尚,所以一般不会对戴了那种开光玉佛的人下手而已。”
高泰明叹道:“这倒也好。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杜二郎不过是一介书生,当年她为何非嫁不可?如今为何又要做这场戏?”
欧翁婆淡淡道:“迷人心窍,何必要蛊,何止于蛊,看这个大燕公主三年举止悖乱,或有另情,这却不是表面上能看出来的了。”
高泰明点点头:“欧翁先生,我知道你轻易不肯出手,那公主身边如今又有高人,怕也不好下手,只是她关系大燕国运,必要让她心甘情愿留在大理才好,你可愿意帮老夫这一次忙?”
欧翁婆静静看着手里的纸,半响点了点头:“我需要回去准备一天,后天请相爷安排我在她的房里呆上两刻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