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认识小薛氏和澹台俊飞开始,这两个人在洛妍印象里便是温文可亲得有点假。不过,在安王别院住了一个多月后,洛妍对他们的感觉却好了一些:两个人的确都是聪明人,但似乎并不坏,至少并没听说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想来以他们的经历,心机深沉一些并不奇怪,对澹台扬飞和自己情绪复杂更不奇怪。此后,洛妍便把他们定位为“和睦友邦”。
此时,两位和睦友邦就坐在公主府上房里,一言不发的喝着茶,脸上却没有什么和睦的表情。
半响,小薛氏才放下茶杯,神色郑重的道,“按说我过来,应该谢谢公主。今天皇上的旨意下来,我都昏了头,打发人去问王爷,王爷说,这是您的恩赐。只是公主,不管您信不信,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这个身份,只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如今这样一来……公主,您和王妃置气,何必拿我们作筏子?”说着,小薛氏眼圈不由一红,今天王爷已经命人搬了好些东西回去,说是暂时要住那边,难道以后竟是她和那个王妃换一个位置不成?若是没有了人,她要这个头衔有什么用?
洛妍头疼的叹了一口气,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夫人,我没想过要用你们做筏子,这件事情……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澹台俊飞冷冷的哼了一声,“自然不是公主的本意,公主金枝玉叶,想出气就出气,哪里会想到我们到底愿意不愿意!公主大概觉得,像我这样,终于有了个正式的名分,有了个体面的出身,就算是天大的恩赐!可您想过没有,原先我那样,就算不明不白,好歹也是独来独往,自由自在,可如今这样一来,我母亲怎么办?她二十多年前就死了,带着我妹妹一起被人活活打死了,而我如今,却要把这个人叫做母亲!”
看着脸色铁青的澹台俊飞,洛妍心里充满了无力感,的确,他愤怒的理由太充分了,但她,她有什么办法?
小薛氏见澹台俊飞说得太过直接,忙拉了他一把,正色道,“公主,我们这次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求公主一件事情,日后您和王妃再有什么不愉快,千万别牵扯到我们身上,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却实在没那个福分消受。”说完便起身告辞。洛妍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站了起来,让小蒙送他们出门。
过得片刻,小蒙却气鼓鼓的走了回来,“这两个人好没道理,来的时候就是怒气冲冲的,走的时候那个二公子居然还摔摔打打起来了!当我们公主府是什么地方?”
洛妍疲惫的摆了摆手,“他也是做给别人看的,好让人知道他们不是和我一伙儿,让人知道他们对我也很生气。”小蒙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谷雨心里明白了几分,见洛妍神情疲乏,忙把小蒙拉了出去。
到了晚饭前,慕容谦和慕容峻又分别打发了人带话过来,慕容谦的意思是,以后做事要多想一想,莫要那么冲动。慕容峻的话却是,再有人敢给你气受,一定要找你三哥,千万别去找父皇了……
因为这两句话,洛妍彻底失去了吃饭的胃口,仰望苍天,欲哭无泪: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啊!生平第一次,她对窦娥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如果有可能,她也很想六月飞雪一回好不好?
眼见天色越来越黑,洛妍却闷闷的趴在梳妆台上,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事情都不想做,简直想直接变成一尊化石算了,正烦恼中,门外却传来了小蒙清脆的声音,“驸马回来了!”
洛妍不由呆住了,他自然是因为王妃的病情被人从军营里叫回来的,而且应该是从安王府过来的,她要怎么样做,才能让他相信自己?只怕,无论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信吧?
只见门帘一挑,澹台扬飞已经走了进来,身上依然是一身戎装,站在门口,怔怔的看着洛妍,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洛妍只觉得嘴里全是苦味,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王妃,她怎么样了?”
“还好。”简短的声音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
洛妍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由自主的十指交缠,紧紧握在了一起,半天才鼓足勇气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有去找父皇说这个事情。我从父皇那里出来哭,是因为他在吃一种叫阿芙蓉膏的药。我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道旨意。”
他当然不会信!可是,就算他不信,她也要说出来。洛妍低着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靴子停在自己眼前一步的距离,随后听见他有些疑惑的声音,“阿芙蓉膏,是不是黑黑的,可以止痛?”
洛妍只觉得自己脑子有点短路,猛的抬头,澹台扬飞正目光澄澈的看着自己,她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你也知道?”
澹台扬飞点了点头,“我吃过,是一种很有用的止疼药,但据说有毒,军医轻易不会给人用,没想到父皇的伤势发作居然这么严重!”
洛妍只觉得有种喜悦慢慢的在心里绽开,那喜欢终于不可抑制的绽放在嘴角,“你相信我说的话?”
澹台有些诧异的看着她,慢慢微笑起来,“我为什么不相信你?”
洛妍松了口气,不由自主走上一步,把头埋在了他的胸口,他身上那种熟悉的味道顿时安稳的包围了她,“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表情还那么冷?我还以为你生我的气了。”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这件事情,自然不是你的主意,可是父亲母亲都在怪你,我一进来你又是一副受惊了的表情,我也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好。”澹台的声音还是平平静静的,似乎是在说着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洛妍听着他心跳的声音,知道自己一定笑得很像白痴,“既然他们都怪我,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的主意?”
澹台轻轻的笑了起来,“我又不傻,洛洛,你连宇文兰珠都不忍心报复,怎么会报复我的母亲?你难道以为……”他握住她的双肩,低头认真的看着她,“你刚才那种表情,难道是害怕我不相信你?”
洛妍的笑容里带上了一丝苦涩:“可是,除了你和清远,大家都不相信我,连二哥三哥都不相信我。”
澹台沉吟道,“阿谦阿峻那天又没有和你在一起,自然不知道你去宫里前根本就没有生气难过。我想,多半是父皇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母亲最近做的事情,觉得她嫌弃你了,才一怒之下有了这样的旨意,只是……唉,幸亏文大夫恰好在那里,不然还是真是……”
洛妍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听他说到后来,又忍不住有些内疚,“对不起,是我父皇不对,他做事太欠考虑了些。”
“说什么傻话,皇上怎么会不对?”澹台说得有如天经地义,洛妍顿时有点黑线。思量半天决定还是不要讨论这个有千把年代沟的问题,想了想忍不住还是叹了口气,“二哥三哥还好说,只是父王和王妃那边……”
澹台安慰的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别想那么多了,我刚才跟父亲说了宇文兰珠的事情,还有以前母亲做的那件事——那时候,你都没有去找皇上,怎么可能现在为了几句话就去?父亲已经不怪你了,只是母亲……罢了,你最近别去景仁宫,那个丽妃不见得安了好心。”
洛妍乖乖的嗯了一声,半响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着澹台的眼睛道,“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也要像今天一样的相信我,就算别人都不信我,你也要信!”
澹台深深的看着她,“你放心。”
………………
第二天早上洛妍醒来时,澹台早已经悄悄的走了,洛妍只觉得全身酸软,一动也不想动,身边似乎还萦绕着他的气息,阳光在一点一点的爬上窗棂,秋香色的窗纱被染成了暖暖的金色,洛妍闭上眼睛,养了片刻的神,终于还是咬牙爬起:就算年底报纸方面没有什么太多可操心的,但今日她还要去京报的义学去一趟,给孩子们发过年的新衣。
因为《京报》发展顺利,报童的队伍如今已经有一百六十人,按照洛妍的打算,等他们略大些,资质好的可以让他们给公主府的府官们当小厮书童,资质平平的也可以去官印坊当学徒。公主府的府官是朝廷有定员的,无法增加,但文吏们已经多了将近一倍。开销自然大了不少,只是离消化完盈余还差很远。几天前,洛妍已经让晏柏雄着手考察建一个养老堂的合适位置,又购买了大量油、盐、糖,准备和“飞”字号米铺一道在年前发给京城贫户。
如今连洛妍都有些开始相信,自己大概真的就是飞公主的接班人。尤其是每次抽出时间来去义学给那些小报童们上课的时候,这种感觉都会更明显一些:她现在明白飞公主为什么会在各州县义学上投入那么大的功夫了,因为只要你看见那么多扬起的小脸,便无法怀疑,他们就是更好的未来——她可不希望自己让这些孩子等得失望。
可惜还没等洛妍出门,宫里却又来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