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初时分(早上七点),正是平日里京城的贩夫走卒沿街叫卖之声渐起、大街小巷开始热闹的时刻,然而在九天的封城、特别是昨天一天的人喧马嘶之后,这一天的清晨却显得格外的安静。
京城的老百姓向来是最有眼色的,这种非常时分,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无事绝不往外多看一眼,但个个耳朵却竖的老高,门外的任何一点动静都不会放过。
因此,当一名侍卫匆匆走进安定门附近的一个胡同时,那军靴特有的嚯嚯声音,也不知道吸引了沿路多少双耳朵的关注。
侍卫轻车熟路的走到胡同深处一扇半新不旧的大门前,还未扣响门环,木门却是吱呀一声开了。侍卫与门里的人对了一眼,各自都“咦”了一声,门里那人便道:“小陈,怎么是你?”侍卫也同时开口,“姚先生,您怎么出来了?”
姚初凡穿着一身半新的常服,俊秀斯文的脸上颇有憔悴之色,此时却眼神明亮的笑道,“昨天那一夜动静我若还听不明白,也白在局里呆了三年,我算着今天该出门了,却没想到是你来找我。邺王殿下和公主殿下都还好?”
小陈点头笑道:“不愧是姚先生,殿下们都好,是邺王殿下命在下来请姚先生去兴王府一叙。”
姚初凡笑着点了点头,“好,咱们一边走一边说。”
原来初十那日,御林卫查抄公主府时,姚初凡和一干府官正在前府,先是突然听到府里传来一阵十分尖锐的哨子声,那些在前院做事的公主府仆人们有一大半竟是相顾失色,丢下东西就飞一般跑了出去。公主府的属官多有情报局背景,当时就意识到情况不对,有的出去打探,有的则收拾东西,没过一盏茶功夫,御林卫便把公主府包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姚初凡与晏柏雄看见御林卫的人马,脸色顿时都变了,他们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过颇让他们惊异的是,对于公主府的几百号属官和幕僚,御林卫却没有太过刁难,到了下午,竟在清点人数之后让他们自行回家,只是勒令在家静候发落,随时待命。
随时待命?姚初凡只觉得心头就像压了一块石头,他多少有些明白,太子为什么会暂时放过他们——无非是想把《京报》变成他们手里的刀而已。可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让他们在《京报》印上“邺王、平安公主谋逆”之类的字样,他该怎么办?他的属下们会怎么办?
这些天,看着家门口日夜守着的巡捕营士兵,姚初凡的煎熬简直难以言喻,情报局在京城的网络几乎全面瘫痪,他也无法获知外面的具体消息。但当时间一天天过去,却始终没有人找到他头上时,姚初凡心中的希望也在慢慢燃起——谋反这种事情,不能速战速决而能成功者鲜矣。而到了昨天,门口突然消失的士兵,以及大街上出现的辽东骑兵的身影,立刻让他明白了局势的转变。
不多时走出长巷,只见巷口已栓了两匹马,两人翻身上马,快马加鞭向兴王府而去。
刚刚走到半路,便听路上有人大声嚷嚷,“城门开了!城门开了!”随着这声呼喊,本来沉寂的街头顿时就像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湖面,慢慢荡漾起骚动的气息。原本紧闭的门扉纷纷打开,随即,无数人仿佛从地底下涌出来般出现在街头巷尾,人人脸上都带着兴奋:城门开了,意味着正常的生活又回来了!
姚初凡与陈侍卫不得不降下马速,两人对视一眼,陈侍卫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来之前,正好听见邺王殿下和兴王殿下在商量此事,邺王殿下力主稳妥,叛党虽然扫荡殆尽,但宇文兰珠尚无下落,不应急着开城,给他们可乘之机。兴王殿下却道,大势已定,小鱼小虾翻不出浪来,当以安抚人心为第一要务。况且以宇文兰珠的手段,她若深藏不动,便是闭城搜上十天也未必能抓到,不如诱她出来,说不定反而有所收获……
以眼下的情形看来,自然是兴王殿下拿了主意。不过眼见这瞬间便恢复了活力的京城,看见街头百姓脸上的发自内心的笑容,陈侍卫虽然历来崇拜自家殿下,心里却也不得不承认,兴王殿下的想法还是有道理的。
兴王府亦在西城,骑马不过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姚初凡跟在陈侍卫身后下了马,眼光微微一扫便注意到,如今这府前的戒备并不森严,来来往往的人居然以衙役、府吏、文官居多。门前的侍卫似乎认得陈侍卫,并未多问,便让两人直接进了前院。
兴王府前院亦是一片忙忙碌碌却井井有条的模样,侍卫们只是简单的拿过来人的牌子,然后指示他们该往哪个屋去。不过姚初凡显然不在此列,陈侍卫带着他直接登堂入室,进了外书房,只见偌大的屋子里,邺王与兴王两位殿下各据了一张桌子,都在低头处置事务,案前亦有官员等候。
看见姚初凡,倒是慕容峻先笑着打了声招呼,“无庸,你倒是来得快,看你这样子,莫不是也一夜没睡?”兴王殿下居然记得他的字?姚初凡心头一热,拱手行了个礼,“殿下明察秋毫。”
慕容谦放下手头的文书,修长的手指揉了揉了额头,看了姚初凡几眼,微笑道,“看来你这几天也不好过。”
姚初凡苦笑一声,“哪能跟殿下们相比?事到临头才知道,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慕容谦也苦笑了起来,“无庸,你是在说我么?”
姚初凡顿时舌头有些打结,“属下,属下不敢,二殿下能文能武,不是属下能比拟的。”
慕容峻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自然也是一夜未睡,眼里颇有红丝,下巴略见青茬,但这爽朗一笑,一屋子人忍不住都跟着他笑了起来,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挥手打发掉自己面前的官员,慕容峻才道,“你们也别互相谦让了!无庸,我问你,一期《京报》从内容准备到贴到各个报栏,最快要多久?”
姚初凡想了想,“要看文字准备的情况,若是文字已经定好,光是印制发送,最快要一天多。”
慕容峻点了点头,沉吟道,“如此说来,还是先发布告,现在就集中所有人手抄布告,盖上阿谦京兆牧的大印,务必贴满京城所有街巷,《京报》这边也同时准备。”随即便叫进来一名文吏,口述告示。
姚初凡站在一边,不由听得惊心动魄,告示上的几条分别是:
原太子妃宇文氏阴怀逆志,欲篡朝纲,行刺皇上,挟持太子,矫太子令封闭城门,迫害宗亲大臣,幸得邺王、千骑营大将军澹台扬飞及阆中都府郎将长孙承业护驾,兴王讨逆,令阴谋事败,乾坤一洗,皇上已于十八日回宫主政。
原太子因失察之罪,自请看守皇陵,终生不入京城,皇上准其所奏,贬为东山郡王。
首恶宇文氏潜逃,有告发其下落者,赏白银五千两,有擒获送官或献其首级者,无论出身,封宣威伯,食邑千户。
平西郡王及神威将军为谋逆主犯,两府成年男丁入狱待决,夺爵毁劵,籍没财产,妇孺流放瀚海。
参与叛乱的东宫属官及文武官员,系数下狱抄家,待大理寺与刑部会审定罪……
姚初凡熟读史书,自然明白,这几条里对平西郡王和百官的处理算是常规,对太子的处置可谓极轻,而对宇文兰珠的悬赏却是极重——千户伯,为了这样一个前程,天下大多数人只怕连亲爹也是肯卖的,宇文兰珠就算能逃出京城,这一生,也再难过上一天安生日子了。
却听慕容谦笑道,“你倒是大方,五千纹银,千户伯,扬飞早上还刚让人带话过来,他要亲手抓住宇文兰珠,只怕这心思是要落空了,你也不怕他找你算账?”
慕容峻道,“我们谁又不想亲手抓住那个女人?石头那小子打仗就算是天下第一,不过说到抓人,还是你我比较在行吧?”
姚初凡不由暗暗奇怪:驸马和殿下为何要想亲手抓太子妃?正想得出神,只见又有一位侍卫匆匆走了进来,背后跟着的竟是晏柏雄,十来日不见,他也是形容憔悴,两鬓竟然斑白了一片,两人相视一眼,都笑了一笑,其中的种种滋味,也只有两人自己心中明了。
慕容峻将告示看了一遍,确信无误,才递给慕容谦,见晏柏雄上来行礼,便笑道,“晏府令这几天也真是忧心了,只是眼下说不得还要辛苦两天。”
晏柏雄和姚初凡心里自然清楚,京城这场大变故终究要昭告天下,而令世人知之的最好办法,除了告示,就是通过《京报》,只是这期《京报》应该是何面目,却是一件难决的事情:除了朝廷发出的布告、诏令外,是否还要有文论配合?别的版面该如何安排?而且,如何才能做到最快印制出来?
四个人商量了一刻钟,还是姚初凡道:“下官以为,这件事情,最好还是让公主拿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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