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得清浅自然，说话的同时，甚至真的伸开了手臂，作势要用拥抱安慰她。对黎北辰来说，这是一个很本能的反应——看她真的可怜，他也真的同情，那抱一下也没什么。

可慕遥却是一惊。

她正吸着鼻子平复自己的情绪，听到黎北辰的这句，顿时就浑身一僵涨红了脸。眼看着黎北辰的双臂张开，她反射性地往后一退，脚底正好一滑，倏地跌坐在地上，姿态狼狈。

“你……”慕遥踉跄着爬起来，躲开黎北辰的扶持，脸上尽是别扭，“黎北辰，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

他一怔，下一瞬沉默地收了手。

淡然地挑眉朝慕遥瞟了一眼，他没再多说，便转身重回自己的位子上，和刚才还试图关心她的形象判若两人。只是在慕遥看不见的视野内，黎北辰暗暗蹙眉，眼底有些茫然：抱抱？他刚刚到底是怎么想的，真把她当小孩子了？

……

手上的扎伤完全无碍，慕遥平复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走回黎北辰旁边坐下。

她时不时地在创口贴上摸一下，又朝黎北辰看一下，心里暗暗嘀咕：他好奇怪！刚刚还心情不错地和她说几句，转眼就又冷着脸不理她了……这变脸比翻书还快！

扎伤的是她又不是他，他在不爽什么？

对了！

头脑风暴的某个瞬间，慕遥陡然想起来：她的公交卡！还有她欠他的钱……

她低头，拿出自己的小包仔细翻找，终于从里面掏出两个亮闪闪的硬币：“喂，黎北辰！”她转向黎北辰，把指尖的两个硬币递上去，“这是还你的。”

“什么？”他瞥眼，在看到她手中的硬币时，俊眉明显一皱。

“昨晚欠你的车费！”慕遥补充，见他坐着不动，索性把他的胳膊拉过来，把钱放上他的掌心。在黎北辰目瞪口呆之际，慕遥也朝他伸手，“我的卡呢？”

“公交卡？”他这才想起她昨天一直嚷嚷的内容，再想到昨晚的一切，眼底不由闪过几许玩味，嘴上给她的回答却很平淡，“我没看见，回去找找看再说。”

“你昨晚没找吗？”慕遥脱口而出，脸色明显垮了下来。

黎北辰坦然地摇了摇头，脑中却突然想起来她的那张公交卡上，还贴着卡通人物的贴纸，其中一个人物的头像，和她此时的表情……还真是挺像！

“我为什么要找？”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补充，便堵住了她所有要说的话，眼看着她被他欺负到了接近委屈，黎北辰才话锋一转，主动做了让步，“今天我回去看看，找到还你。”

但事实证明——

有人退让，就有人“得寸进尺”。

“那你明天能送过来吗？我在……”慕遥面色一喜，当即脱口而出，兴冲冲地想要把地址一并报上。因为她的时间实在是排不开：她明天约了学习小组的同学自习，后天又要回学校上课……

“等等。”黎北辰却突然叫住她，他转过脸来看向她，一字一句地要求，“既然是你的东西，想要就自己过来拿。”

自己过去拿？

那明天的小组自习怎么办？

慕遥为难地咬住下唇，踌躇了一秒钟后，索性豁了出去：“那我明天下午找你拿！你明天下午在哪里？”

“不知道。”黎北辰淡淡回应，伸手拨了下鱼竿的一端，然后起身向远处走，只是不负责任地留下一句概括，“反正周末的时候，我一向不呆在家里。”

“那我去哪里找？”A市这么大！

慕遥有些急了，站起来跟着他走了两步，却听到黎北辰更不负责任的答案：“随便你。找不到就算了。”

“黎北辰！”慕遥微恼，加快了几步抢在他前面，执拗地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个公交卡是要用学生证申请的，补办要开很多证明很麻烦！你给个准确地点啊！”

黎北辰暗暗叹了口气，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断章取义地截了她的话：“嗯，是。学生……麻烦。”

“黎北辰！”

“别跟，我去上厕所。”

慕遥涨红了脸，没办法跟着，只能留在原地，一下又一下地跺脚泄愤——真是的，把公交卡还给她就好了嘛，干嘛耍着她玩？而且总是一副把她当小孩子的样子……

……

远远的，慕向贤和黎常业正在收竿数鱼。

“今天的收获不错。”慕向贤对比了一下两人的收获，朗声一笑，直接夸赞，“还是黎总有本事，上钩的都是大鱼。我这一筐大大小小的，实在上不了台面。”

“老慕，谦虚了啊！光比数量还是你赢了。”黎常业朗声大笑，笑完却又有些遗憾，“做生意其实和钓鱼一样，都需要耐心！可惜啊，我那儿子不懂得这些……拉他来钓鱼，简直浪费他的时间。”

他们父子两个分开多年，生活方式、行为风格，都已有很大的不同——

黎北辰做事狠辣、决绝、雷厉风行；黎常业则比较温和、耐心、喜欢有条有理。他试图通过今天的钓鱼，教会黎北辰某些处事态度，可惜他似乎根本没有兴趣，一来到这里，就命令手下把凳子搬得远远的……

“年轻人么，正常的。”慕向贤笑笑安慰，“慢慢历练就好。”

“是啊……需要慢慢历练。”黎常业附和着点点头，重复着刚才商量了良久的决定，“我最近身体变差了，老慕，你还是搬到顶楼来帮我吧！我们家的黎北辰，还得由你们帮衬着，才能独挑大梁。”

去顶层？

那就是直接升入权利中心！

慕向贤喜不自禁，表面上却没有太大的骄傲激动，只是点了点头，很义气地应承下来：“好，一定。”

“那我就放心了。”黎常业点点头，这才转头看向黎北辰的方向，却发现——原本应该是黎北辰的地方，此刻却是空的。原本放着一张椅子的地方，如今挤着两张一模一样的户外椅。黎北辰不知所踪，只有慕遥一个，站在不远处，正百无聊赖地踢石头……

两个人的面色均是一僵，有些难看。

“我们家遥遥年纪还小。”终究，还是慕向贤率先开了口，干笑了两声赔不是，“她不懂事，肯定是吵到北辰了，您和北辰都担待着点，以后我尽量不带着她出来……”

“没事，小慕很活泼！”黎常业朗声大笑，一副无所谓的表象，话却说得别有深意，“倒是北辰这孩子性子冷，你们家小丫头长大了可千万别学他！”

寥寥几句话，两人的意思已心照不宣——

黎北辰和慕遥不合适。

不管是黎常业，还是慕向贤，都在看到远处那两把椅子时，心中默默想象了一下，然后，很快全盘否定，从这个揣测中完全抽离出来——完全不合适！根本就不是门当户对……

还是想都别想了！

“那……我先带她回去了！”背齐了钓鱼工具，慕向贤率先告辞，“周一上午我就搬到顶层来。”

“好。”黎常业点点头，一切公事为重。

……

慕向贤拿着渔具来说“回家”的时候，慕遥正垂着脑袋在原地踢石头，黎北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反正就是还没回来。

“你先去开车吧。”慕遥还在犹豫，“我想等黎北辰回来，我还有话要对他说！”公交卡忘记的事情，她没敢告诉爸爸，因为爸爸特别厌恶那种丢三落四的人。

她得“偷偷”和黎北辰交流。

所以，明天到底是去哪里拿她的卡？

“你和他有什么好说的？”慕向贤的声音明显一沉，脸色也在瞬间变得好难看，眉宇间渗透出浓郁的担忧，“你和黎北辰才见过几次？你们很熟？”

“没有啊……”慕遥喃喃地答，顿时就没了气势。

“走了！”慕向贤地再一句，便让慕遥收起了所有的嘀咕和反驳，乖乖地跟在他身后离开，“我们回家！”

只是嘴上不说，她心里却还是疑惑：爸爸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凶？而且他自己对黎家的人很好，感觉甚至有些奉承讨好……可为什么就不让她接近黎北辰呢？

好奇怪！

想不通原因，总之她不敢问。

……

被鱼钩扎到的那个伤口，当天就愈合了，只留下一个红红的小点。只是按上去，依旧隐隐有些疼。慕遥在揭下创口贴的时候，才想起来黎北辰帮她处理伤口的模样——

很专注、很认真。

她当时是真的被那条蚯蚓恶心到，脑袋完全懵了，都没有好好感受，如今再回想起来，她竟还能回忆起黎北辰停留在她之间的温度，回忆起他宽厚的手掌……

“唔！”

想着想着，慕遥忍不住低吟一声，将整张脸都埋在自己的被子里，只留出两侧已跟着发红的耳尖。

她明明是想着公交卡的！这是跑偏到哪里去了？

“遥遥！”正懊恼脸红时，慕向贤在外敲门，“明天还去参加小组学习吗？”

听慕向贤的口吻，似乎正急着和她确认什么。慕遥反射性地坐直了身子，有些疑惑，却还是实话实说地答：“去的！我们约在市中心的肯德基，怎么啦？”

“没事。”听慕向贤的声音，似松了口气，喃喃自语着离开，“这个时候，就是该好好读书……”

后面的唠叨，他走得远了，她便没再听见。

可是——

爸爸真的好奇怪！

……

翌日。

按照原定的计划，慕遥去了学习小组写作业。所谓的“学习小组”，便是班长组织的，由班长、学习委员、优等生组成的学霸团体，一共四五个人，每周末一起写作业自习，共同监督进步。

这天，自然也不例外。

“这题我选C，结果是根号三。”

“错了！应该选A，结果是负根号三。”

都是优等生的群体，自然就少不了讨论对答案，集体数学时间后，现场的两位学霸便给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而且各执己见，嚷嚷着坚持：“不信我算给你看！”

争执不下，最后他们直接转向慕遥：“你算到多少？”

慕遥一愣，这才从失神中惊醒，大脑清醒的下一秒，便是连忙坐直了身体，把摊放在试卷上的那张草稿纸揉成一团，直接扔在旁边的纸篓中遮掩，然后无辜出声：“你们说什么？”

她发誓她真的用心做题了！只是一道题都没有做完而已——

数学实在是太复杂，每一道题都离不开演算和草稿，于是她就在抽出白色草稿纸的那一瞬，彻底走了神。他没有写出任何的公式或数字，只是忍不住在纸上一遍遍地写“黎”这个字。

在这个很多人都会叛逆的年纪，家长规定的禁忌，往往会加倍引发好奇，像是潘多拉的魔盒，再被打开之前，无论别人怎么恐吓，自己都不相信它的“恶”……

慕向贤不准她缠着黎北辰。

于是，她忍不住对黎北辰更好奇了……

……

“我们都已经讨论这么久了，你没有听吗？”那两个学霸的表情看上去非常不爽，用笔头大力叩了叩塑料的桌子，“第十题的选择题，你算到哪个答案？”

第十题？

慕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卷子，她连第一题到现在还是空着的……

“我……”干笑了两声，慕遥的神色很是尴尬，“我……我没算到那边呢！”

“不会吧？你今天这么慢！”这个解释一出，没想到反倒是让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她的卷子上，眼里都是诧异——不会的吧？慕遥可是尖子生啊！还有算得这么慢的时候？

“哇，不是吧？你连第一题都没写！”最近的一个人看得最清楚，忍不住咋呼了一声，“慕遥，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她的脸色微红，却不好说出黎北辰的事，只能目光躲闪着众人，随意地选一个理由糊弄过去，“今天这张试卷有点难，我……我不会！”

虽然她连第一题之后的题目都没看。

“你不会啊？”班长是个高高瘦瘦的眼镜男，听到慕遥说不会，他神色赧然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带着明显讨好的意味凑近她，“那我教你吧？”

他暗恋慕遥，是全班都知道的秘密，可惜当事人好像并没有感觉到。

“我们从第一题开始好不好？”班长凑近她，笔尖已点到她的题干上，俯下身来要正式讲解，慕遥却突然有了反应，猛地一下把试卷合上——

“不好！”她拒绝得干净利落，不等班长开口，便直接将作业收到书包里，“其实我是今天家里有事，先走了啊！”

……

她一离开，现场便只剩下了面面相觑的同学。

“我觉得慕遥怪怪的！你们说呢？”学习委员放下圆珠笔，喃喃地揣测，“她家哪有什么事啊？她爸爸对她那么好，什么都给她弄好的……”

“我也觉得啊！刚刚班长说要给她讲题的时候，我看到她脸红了呢！”

“她不会是也喜欢班长你了吧？”

“班长，恭喜啊！”

七嘴八舌的八卦，说到最后，只有班长赧然地垂下头来，半响才吞吞吐吐地继续出声：“那……那你们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