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数道目光落在夏忽身上,誉帝阴鸷的目光,慕容泓微带笑意的促狭目光,华嫣公主高深莫测的打量,华素意味不明的审视,还有一众臣子好奇的窥视。
夏忽端坐下首坐席之上,面上浮起微笑,晃着杯中佳酿,低眸敛眉。夏忽胸口窒闷无声,心底全是抹不去的嗤笑,这便是皇宫庭院吗……夏忽的余光一一扫过众人,错金凤椅上端然而坐,深红宫装巍峨,凤冠轻摇的正是多年前那佛寺中惊鸿一瞥的端庄身影。皇后朝她雍容一笑,举起了手中精致小巧的金盏,夏忽目光一顿,轻轻颔首。
殿中丝竹彻响,舞姬水袖一扬,腰肢轻旋,舞姿惑人。
华嫣公主的侍女盈儿突然一声惊呼,“公主你怎么了?”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华嫣的头垂的极低,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双手捂在小腹之处,“无事……本宫……本宫只是腹痛难忍。”
圣上手一扬,“送公主回清凉殿。”华凉眉间担忧之色愈发浓厚,望了夏忽一眼,方朝誉帝道“儿臣送公主回殿吧。”
华凉将华嫣拦腰抱起,匆匆朝外走去,华嫣的脸埋在华凉的怀中,夏忽望不见她的神色。
宁心殿中一片清凉,龙涎香淡淡飘浮。
誉帝朝着下首挥手“你且起来吧,在朕面前无需拘礼。”
夏忽谢恩起身,在一旁静静的垂手而立,感觉到誉帝逼人的目光,夏忽更是垂下了长睫,掩盖住眸中的波涛汹涌的情绪。“你抬起头来,给朕看看。”誉帝的声音幽幽响起,夏忽应声抬头,眸子黑沉,不卑不亢迎上誉帝的目光。
“夏忽。”誉帝叫她的名字,“当真不愧京城绝世红颜的称呼,难怪引得无数人垂涎。”
夏忽羽睫微颤,并不吭声,默默地等待着他的后话。本是应皇后之邀去昭阳宫赏景,不曾想却被带来了宁心殿,……华嫣公主的腹痛晕倒,也真的是恰到时候。
“朕若下旨收你为义女,位列公主,你可甘愿?”誉帝的声音再度响起。
夏忽在心底冷笑一声,她虽是一届女流,胸无大志,灭门之仇亦不欲报,但并不意味着,她便会为了荣华富贵,认贼做父。夏忽摇了摇头“民女自知身份低微,不敢高攀。”誉帝冷笑一声“不敢高攀?你如今岂不是事事都在高攀?”
夏忽愕然,当下禁了声不再言语。
誉帝却突然感怀道“华凉是朕与惠妃之子,惠妃入宫十年有余,从宫中女官一路晋至妃位,与世无争,先后为朕诞下两位皇子,最后却郁郁而终……是朕亏欠她良多,朕一日也不曾忘记她的面容……”
“华凉将来是要继承正统,成为一代明君的——”誉帝的声音坚定无比,可这些字落入夏忽耳中,却犹如惊雷阵阵,她恍惚抬头环视四周,却发现不知何时所有的宫人全部退去了,偌大的殿宇,只有她与誉帝两个人遥遥相望。
誉帝的声音再度传来,“朕已经为他选好了正妃——当朝太傅之女……大宸未来的国母无论是谁,都绝不会是一个**娼妇。朕本以为,离国慕容王爷的求亲正是时机,将你远嫁离国,此生不复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便可断了他的念想。谁知,他如此的固执……不惜以死来护着你。”
夏忽定在原地,四肢百骸仿若都生了跟一样。
怪不得,那傅昭雪的目光中得意尽显,傲意十足。
誉帝缓缓起身,从案上拿了一只青龙玉盅,“要让他从此断了情爱,朕只有这一个办法。”
夏忽抬眼,看着誉帝缓缓走近的身影,耳边响彻的是他森寒的话语“朕要为他扫除所有障碍,助他成就帝业。”
夏忽的眸光骤然一缩,所有的细碎事件在心中串了起来,连成了一条紧密的线……
一开始的那场赐婚,便是阴谋的开始。夏忽苦笑,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倘若嫁入三皇子府,将来便是太子妃,皇后,而父亲的泼天权势,弟弟的赫赫战功……极有可能外戚专权,皇权就此旁落。难怪誉帝将先皇的这一纸婚事一拖再拖……终于在去岁春华到来之时颁下圣旨,不出几月,便有了通敌叛国的谋反之罪衍生而出,借此时机肃清朝堂,两朝元老的丞相轰然倒台。再是皇后中毒……华嫣公主下嫁苏偃,华凉顺理成章的前去云州平乱,立下战功……回朝……立储。
届时名正言顺登上帝位,滔天皇权紧握手中,大宸江山尽数踏在脚下。
夏忽心尖酸楚难当,父亲的宏愿,终究只是沦为这皇权倾轧的牺牲品。
自己的红妆十里,众人钦羡的大好姻缘只是这场阴谋的开端。
阖族之血……悉数化为尘土,凝视这万古不变的大宸皇宫。
玉盅里的酒色澄亮,馥郁宜人。
誉帝的神色阴狠,让人心生惧意。
夏忽步步后退,两名内官却从帘幕内走了出来,狠狠地箍住她的手腕,将她摁倒在地。
那闷热夜晚的恐惧又扑面而来,夏忽挣扎不动,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那是她嫁入三皇子府的第三个月。她与落云落雨在殿外的花廊处乘凉,蝉鸣阵阵,蟋蟀声音细碎作响,她一时起了兴趣,命下人找来竹罐和网兜,撸起了袖子,和落云落雨一同跳入那灌木丛林中捉起了蟋蟀。
正自欢快之时,却有人身着玄衣甲胄,面色冷凝,手中长剑如虹,闯入她的殿中,说是奉圣上谕旨,捉拿罪臣之后。
落云虽是害怕,却护在她的身前,呵斥道“大胆!这是大宸三皇妃,丞相之女,尔等带兵戈剑阵闯入皇妃闺阁,意欲何为?”话音未落,落云的人头便已经骨碌碌的落在了草丛中。
落雨不敢再反抗,护在她的身前,随着那将士到了天牢之中。天牢中终日昏暗无光,虫豸遍布,常有老鼠乱窜,一开始她与落雨吓得四处尖叫,后来,任那老鼠来抢夺她碗中发了霉的饭菜,她也漠然无声。每日,亦有人这般摁住她的手臂,将褐色液体喂入她的口中……恍如隔世……
亦仿若今日这般,别无二差。
玉盅跌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迷糊之间仿若宫门轰然而开,有人语声森寒入骨“圣上便是这般对待本王的王妃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