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碗中的褐色汁液散发着淡淡的苦涩,夏忽执了药勺,一点一点的喂到冯绮的嘴里,半会儿,药碗已经见底了。夏忽放下药碗,拿起了搁在案上的蜜饯递给冯绮,冯绮乖巧的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姐姐,若不是你,我定要被那人打死了!”冯绮眼中含泪,握着夏忽的手,激动不能自抑。
“可都将前因后果说与我听听?”夏忽又递过去一杯茶水“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冯绮眼中泪光更盛,“自姐姐那日不告而别,哥哥像发了疯一样四处找寻未果,便去了那玉楼春……自此之后哥哥辞了官,整日流连花丛,夜不归家,后来哥哥卖了祖宅,将娘和爹接到了京城,欠下了大笔的赌债和银钱,哥哥卖掉了京城的宅子,也还不上那亏空……”冯绮抽噎着,眼泪大把大把掉了下来“他便将我卖给了那人做妾……我宁死不从,他便毒打我,不拿我做人看……他那日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
夏忽再听不下去了,她抱住那哭的双肩颤抖的冯绮,柔声劝道“你放心,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冯绮似乎是想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靠在夏忽的肩膀上将素日委屈一泄而出。
天光云影,浓荫扑面,这花园处四下寂静,池塘中荷花正开的娇艳茂盛。
夏忽在亭中坐下,看着玉色染衣吩咐道“你们去请杜总管过来一趟,我有事想与他商量。”
玉色染衣相视一眼,领命前去。
夏忽手中揉搓着薄如蝉翼一般的纱制手帕,望着池中摇曳的荷花出神。看那日傅昭雪的神色,慕容泓所说的求娶一事不像作假,可是娶了自己对他有什么好处?大宸口中的叛臣之女,朝不保夕苟且过活,身后没有家族势力作为倚靠,他娶了自己又能落得几分好?
想起初见时他冷如寒冰一般的眸子,带着戏谑的眼神,毫不犹豫射出的那一箭——差点要了她命的白尾羽箭,夏忽仍旧觉得遍体生寒,她抚了抚自己肩窝处已经结痂了的伤口,泛起一抹苦笑,依照当今圣上那凉薄自私的性子,为了换取利益,自然是不惜牺牲一个女人,哪怕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也未必会拒绝,更何况是她呢。
“小姐。”杜蘅在离夏忽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行了一个礼。
夏忽抬眸,露出大方得体的微笑“殿下这几日可有回府?”杜蘅不假思索的回道“不曾回府。”夏忽手中的手绢忽然被风扬起来,如一片叶子一般落入了池塘中,孤舟一般飘走,“慕容泓和一众离国使臣可有异动?”
杜蘅波澜不惊的扬眉答道“不曾有。”夏忽起了身,手指滑过红漆如血的柱子,黯了声音道“若是殿下回来了,劳烦告知他一声,就说夏忽,一定要见他一面。”
杜蘅含了笑意,应一声是,“杜蘅必定代为转达。”
忽如其来的倦怠让夏忽意兴阑珊,她默然半响,方抬头吩咐道“好了,你下去吧。”
看着杜蘅恭敬如初的神色,夏忽唯有冷笑。
夏忽就那样迎着夏日的暖风兀自矗立,仿若一座石像。
黑暗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京城今日的夏夜是如此的寂静,犹存一丝暑热,偶起微风,才有丝丝凉意扑面。
眼前是一座小小的宅院,四四见方,木门紧闭着,夏忽抬头望了望,竟然连一个牌匾也没有。
夏忽又在心里回想了一遍,三棵歪脖垂柳,一棵梧桐树,张家茶楼对面的巷子里,没错,就是这里。
夏忽遂抬起了手,敲响了门。
迎出来开门的是一个幼童,大概七八岁模样,穿着不太合身的宽袍子,头上扎着两个小髻,脖间带了一个银色的项圈。看着夏忽,又左右探了探头,露出一个佯装老成的笑脸“你是谁?”
夏忽还未回答,便又从门后闪出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在那幼童头上敲了一下“胡闹!”
幼童吃痛,瘪了瘪嘴,跑开了。
老者将夏忽迎了进来,望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子,颤巍巍的拿出了一个玉佩,问道“这可是你的玉佩?”
夏忽点头。
老者却跪了下去,朝着夏忽叩了一个头,“不曾想小姐还活着!真是天大的喜事!”
夏忽扶起那老者,语声哽咽“是,我还活着。”
原来这院落中还别有洞天,从那极为普通的主屋穿过,推开一面机关墙,显露在眼前的,是长廊曲折,阁楼林立的小小别苑。
来人是熟悉的面容,赫然正是那日望仙楼中叫住夏忽的中年男子,依旧一身青衫磊落,身旁相随的还有一个身材略微发福紫衣男子。
紫衣男子先开了口“离国洗尘夜宴之上,慕容泓以重金求娶小姐,三殿下虽是出声阻挠,但仿若仍旧撼动不了圣上的决心,怕只怕三殿下向天威妥协,那么小姐和亲离国,便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紫衣男子单刀直入,将这几日朝中动荡尽数道来“圣上频频召见阁中大臣,似有立储之心。在这种紧要关头,圣上却将三殿下派去了边疆迎四公主回朝,将六殿下派去修缮黄陵,只将不受宠的七殿下留在京中。如此一来,朝中局势动荡,还请小姐早做打算。”
原来如此,数日来不曾见到华凉,却是去了边疆。
夏忽略一沉吟,“四公主为何要回朝?”
紫衣男子冷笑道“四公主有孕了,听说是胎象不稳,似有滑胎之兆,边疆何等苦寒之地,想是公主体弱,禁不住那等气候。圣上遂下旨命三殿下迎公主回朝。”声音中掩藏不住的轻蔑让夏忽一颤,她抬头望向那紫衣人,一字一句的说道,“如今朝中不安,却正是我们动手的大好时机。”夏忽沉吸一口气,“这是唯一的机会,不容有失。”
青衫男子和紫衣男子双双点头,道一声“但凭小姐差遣。”
夏忽垂眸灿然一笑“差遣万万不敢当。夏忽没有别的奢求,只想救出家弟,远走异乡,隐姓埋名,过平凡的生活。”
紫衣男子眉眼间似有震颤之意“小姐不打算……为相爷报仇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