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玉楼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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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的极大,豆大的雨珠噼噼啪啪的砸在石砖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玉楼春门前开的正盛的花被雨打的凋零了许多。往日车马往来的繁华之地今日却分外的清冷。

玉楼春的老鸨凤姨站在门口往外望去,霎时一阵凉风夹着雨吹进来,扑了她一脸。凤姨拢紧了身上的披风,回头对着一旁站着打盹的龟奴骂道“小兔崽子,外面的雨珠儿掉下来能砸死一个人,还不快把门关上!”年纪尚小的龟奴猛然惊醒,缩了缩头,略带委屈的说“是您说了嘛,做生意的要每日都开着门,风雨无阻才能赚大钱的。”凤姨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笑道“你倒晓得学以致用。”龟奴也憨憨笑起来“多谢凤姨夸奖。”边说边行至门边,一双手还未碰到朱红的大门,敲门声却传来了,龟奴堪堪止住了关门的动作,又将半掩的门打开,探出头往外望去。

漆黑夜色里隐约可见门外的是一个女人。只见那人不慌不忙的迈进来,像是走入自己家那样的随意,她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把门外的凉风和雨珠都带了进来,凤姨打了一个冷颤,紧紧盯着走进来的女子。只见她解了蓑衣随手递给站在一旁的龟奴,龟奴惊愕之间却是伸手接过那滴着雨珠的蓑衣。那女子又转向凤姨,吐字如珠“你可是凤姨?”“正是。姑娘有何贵干?”凤姨把那女子从头打量到脚,打量了两遍才回了话。只见她一身青色布衣,身段纤瘦,只是隔着斗笠下的面纱看不清面容。少女道,“我来,谈生意。”她声音极缓,亦极坚定。

凤姨在心底默默盘算,一边引着她上楼一边冷声道“那要看姑娘有没有这个本钱了。”少女跟在凤姨身后,步履轻慢的踏上了玉楼春隐秘的阁楼。

一阵凉风从未关的窗口吹来,掀起她斗笠下的面纱,凤姨只窥见她雪白的面颊,殷红的唇角,虽只是一瞥,却已是绝色,凤姨心思突转,热络了起来“不知姑娘想谈什么生意?”“自然是赚钱的生意。”她摘了斗笠,一头长发飘散开来,眉眼间笑意盈盈的看着凤姨。凤姨只觉得这雕栏画栋的屋子,摆放的价值连城的玉石瓷器,瓶中的各色娇花,皆失了颜色,让凤姨想起了洁白的雪,想起了皎然的月光,想起了清晨琮琮的流水……凤姨久久不能回神“姑娘姿容,竟是,竟是,如此,如此让人……”“我叫夏忽。”少女打断凤姨错愕的话语,径直在桌边坐下,缓缓道“只求凤姨赏碗饭吃。”

凤姨先是一惊,再是一喜,她握起夏忽的手,仿若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般,讶道“姑娘的手怎如此的冷,许是淋了大雨,受了凉。”凤姨忙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夏忽的手里,“我去给姑娘熬碗姜汤御寒,姑娘先泡个汤池,去去寒气,省得再感染风寒平白折腾了姑娘。”凤姨边说边唤来丫头去收拾出干净屋子,备好干净的衣衫,带着夏忽去后院的汤池沐浴。

玉楼春的汤池是极好的,乳白色的大理石打磨的分外光滑,雕刻的花纹亦是精美绝伦,清澈泉水汩汩的冒着热气,水上浮满了红色的花瓣,散发出清甜的香味,让人放松。一旁的石案上摆满了瓜果,琉璃色的牡丹花盘映着剔透的碧色葡萄,红色的李子,金色的枇杷,白色玉盏中盛满了甘烈宜人的酒,分外的引人食欲大震。

池水中恰到好处的热度让夏忽冰冷的身体有所回暖,她歪在池壁上昏昏欲睡。

葱白如玉的手指轻扣着池壁,夏忽疲累异常,心下思索万千,玉楼春的招牌并不是平白生出的,玉楼春掌事之主凤姨是万般精明的人。如此倒好,各取所需互不干涉,正中夏忽的心意。

时近中午,望仙楼宾客满座,人声鼎沸,大堂正中的说书人手执惊堂木滔滔不绝“话说,那苏偃神机妙算,早已猜到那逆贼身匿在何处!放出消息,引蛇出洞,迫得那逆贼不得不现身!苏偃手执长枪,将那逆贼挑下马……”

说书人讲的吐沫横飞,正起兴时,却瞥见望仙楼里骚动四起,乱哄哄的一片。说书人素来得人尊重,哪里遭遇过这种轻慢,说书人手一松,惊堂木啪的一声落在了桌子上,震得热聊的人们抖了一抖。

然而,满堂沸腾却是丝毫没有消减的趋势。

满座宾客都在议论,那夜那空灵女子在皎洁的月光下,翩跹起舞,满天的花瓣纷纷飘落,幽灵般的舞姿,绝世的容颜,眼角眉梢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灵气和哀伤,无限的引人遐想,为平静了许久的京城添了几分茶余饭后谈资。

望仙楼的雅座包厢之内,一个红衣的华服男子捻着茶杯饶有兴味的听着那纷杂的议论,他微微掀开了隔档的帷幕,世人百态尽入青眼。半响,他回身朝着对面一身绯色短袍端然而坐的少年温声问道“方才我见你很喜欢吃五色圆子,可要再吃一点吗?”那绯衣少年展唇一笑,轻轻握住红衣男子的手,一双凤眼含了无限情意,尽是娇羞。见得佳人此番欲迎还拒的风情,红衣男子大悦,一把将绯衣少年揽入怀中,倾情吻去,虽是一番旖旎情事,但红衣男子嘴角却绽出莫测的笑容,在心底暗忖,玉楼春的夏忽吗?

夏忽倚着玉楼春雕花的栏杆,眉目寂然。凤姨走到她身边,叹一口气道“姑娘为何总是闷闷不乐?”夏忽转过头看着她眼角任是几层厚粉亦遮不住的的细纹,反问道“那凤姨可觉得快乐?”凤姨高扬的眉梢放了下来,“我凤姨手中掌管着京城最好的玉楼春,便是那些达官贵人也不得不给些薄面,我为何会不快乐?”

夏忽只是笑,并不做声。

清风拂动夏忽的云鬓,凤钗琳琅作响,软烟色的纱衣轻轻飘扬,夏忽望着碧蓝天空中翻卷的朵朵白云,暗自出神。

凤姨站在夏忽身后,只觉得这个人似乎是要乘风归去一般。凤姨平白生出一种怜惜,想要伸手握住这个飘渺的人。

三皇子府。

三皇子华凉低头饮了一口茶,冷眼瞥着跪在地上的管家,冷笑道“他给你送请谏,你便要么?他来要你的命你也给么?”管家伏在光可鉴人的琉璃殿上,瑟瑟道“奴才知错。”

华凉将手中的请谏啪的摔在管家脸上,声音听不出太大的情绪起伏,“既然如此,你便代本殿下去吧。”

管家心底叫苦不迭,忙慌忙叩头“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求殿下放过奴才吧。”

“那你为何不知放过本殿下呢?”华凉忽然妖娆一笑,整张脸生动的如同春日,明媚如花。看的管家心底发毛,只觉得阴风阵阵,他只能苦着一张脸“殿下,奴才,奴才,这也是没办法。六殿下拿着剑指着奴才,要是奴才不把这个请柬给殿下,就要奴才血溅六尺。”华凉凉凉的开口,“你如何能有六尺血”打量了管家一眼,复又说道“左不过血溅三尺。”末了,看着管家垮下去的脸,一脸为难的样子“领罚去吧。长长记性也好,省得下次再这般愚蠢。”

管家垂了头,“谢殿下恩典。”

夜幕缓缓降临,弯月如钩,寒星点点布满天空。

京城寂静的如同深眠的婴儿一般,玉楼春却正是热闹的时候,满堂座无虚席,因为,今天是夏忽第二次登台表演,距离上一次已过了月余,其间,任出多少钱,任你是何等达官显贵也见不得夏忽一面,被吊足了胃口的客人自是蠢蠢欲动。

华凉一身白色的云纹绣衫,玉冠束发,手中一把玉骨折扇,自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寻常装扮也掩不住的风流意蕴,华贵天成。与之同行的华素却着红衣,一头乌黑长发将散未散,映着雪白脸庞和红唇,竟是媚态十足,低声唤道“三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六弟相约,岂敢不来。”华凉微微笑道,散开了折扇轻轻的摇着,仿若对什么都不上心,待华素如常的不热络。“三哥客气。”华素颇有些神采飞扬的指着正厅还未拉开的帷幕问道“三哥可有听说过这玉楼春声名鹊起的舞女?”不待华凉启口,华素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三哥,你是不知那个舞女她美成什么样子。”华素剥着一个金桔,白皙的手指映着橙色的橘瓣,煞是好看,他将手中金橘送入华凉眼前,“三哥一点都不好奇么?”

华凉闭着眼假寐,仿若并没听到华素的话。华素眨了眨眼睛,长睫翕动,嘴角泛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三哥。我倒是看你与那位姑娘是极配的。”

华凉倏然睁眼,眼角眉梢俱是冰绡,却不愿与他白费唇舌,遂道“我出去走走,六弟尽兴。”

夏忽拿着一盏宫灯从荷花池旁匆匆走过,手紧紧的扣着嘴,仿若一松手,上涌的血气便无法自制。可血意汹涌的厉害,她还是忍不住,心口一痛,呕出一口血。精致的素色宫灯也被溅上点点红梅,如豆的火光霎时熄灭。

水光澹澹的月影下,华凉闻声看去,却恍然若梦,只觉得那一身红衣的萧索背影竟是像极了她——无数次缠绵梦中的那个人。

华凉像是着了魔,被一个似曾相识的红衣背影蛊惑,他走上前递上手中的锦帕,夏忽抬眸看了他一眼,接过帕子抿了一下唇角的血渍,转瞬又将帕子丢到他怀里,一语不发的继续沿着蜿蜒石路向前走。

华凉弯腰捡起地上的帕子,不曾想这玉楼春中竟有如此绝色姿容,刚刚那女子竟然美得似妖,脸色苍白,秀眉乌黑,一双桃花眼波光湛湛,映着唇角的血迹,邪魅通透。

正厅中,琴声激越,如同惊雷震震,琴声陡然一转,又如皓月当空,溪流潺潺而淌,似乎落英缤纷,琴声忽然低了下去,如细雨呢喃,温柔婉转,却透着无限哀伤。

华素被台上女子卓绝的琴艺所吸引,透过面纱隐约可窥见她的面容,却是半点看不真切,这隐隐约约之间,更显得夏忽高深莫测不可琢磨,越是不可琢磨,便也越是勾人,华素甚至迫不及待的想望一眼那台上端坐抚琴之人的真容。

一曲终了,台下掌声雷动,尖叫连连,更有人高呼夏忽的名字,气氛热烈至极。然而夏忽并不曾发一言,任着婢女撤去瑶琴,携她如后堂。台下看客大为不满,讨教着要凤姨给一个说法,凤姨却是面露难色,欲唤来旁人相替,客人却仍旧不满,叫嚣着见不到夏忽便要砸了今日这场子。

凤姨为难至极,夏忽的性子她也摸清楚了,说不就是不,半点将就不得。今日这阵势玉楼春亦是开罪不起。竟是陷入这般两难的境地,凤姨心底隐着一股怒火,玉楼春自到今日起并无人敢来闹事,今日这人却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势头。

华素在心底暗叹,佳人已走,他多留便也无益,饮完最后一口茶便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

华凉掀开车帘,便望见着立在玉楼春红色宫灯之下满脸笑意的华素,静默了片刻方说“为兄先回去了,你尽兴便是。”

华素以手掩唇,高深莫测的笑容中带了几分妩媚,笑了许久才用了雪白手指叩紧手中的折扇,“三哥这是在关心我么?”

华凉眼中闪过一抹异样,华素灼灼的眼光让他心底生出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淘气,在御花园中玩耍,下雨天弄湿了鞋袜和衣衫,黏腻无比,却不可摆脱,却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迅速登上马车,扬声命车夫驾车。

管家望着自家主子阴沉的面色不禁抖了几抖。华凉一向待人温和,又兼之幽默诙谐,甚少生气,哪怕面色略微沉寂也亦是罕见,却是一碰上六皇子便莫测的让人难以把控……

夏忽坐在菱形的雕花铜镜前,慢慢的梳着一头长发,案旁的烛火轻轻摇曳,将夏忽的身影拉的纤长而跳跃,她轻抚着自己光洁的面颊,像是抚摸着一匹绣慢锦绣山河的绸缎,从前最厌烦的便是这张脸,如今却要以色事人,达成所愿。夏忽呆呆的望着镜中人无几分血色的脸,禁不住惨笑,在心中呢喃,师父,我终究是对不起你……答应过你的……再不让这张脸重见天日,如今却是……不得不为,师父,你可会怪我?

夜凉如水,月亦凉如水,夏忽的心底,更是一片冰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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