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中的清晨格外寂静,空气微凉,曦光透过半敞的帘子洒入夏忽的帐内。肩窝处的剧痛让她几乎一夜不能成眠,辗转反侧,思绪飘飞不定,青衣的婢女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又将挑开的帘子放了下去。
转而在夏忽身边弓下了身子,轻声询道“小姐,喝药吧?”夏忽望着青衣婢女略显拘谨的模样,牵动嘴角笑了笑,点了点头。
营帐外似乎格外宁静,夏忽忍不住出声询问“慕容泓可在这里?”声音粗哑到夏忽自己也吓了一跳,心底泛起淡淡的无奈之感,自己的声音何时变成了这番模样,那种几乎要将喉咙扯裂的疼意自喉间传来,让她禁不住皱紧了眉头。
那青衣婢女忽闪着眼眸,茫然的望着夏忽“慕容泓?他是谁?”
夏忽几乎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一望便知这婢女定然是临时买来的,夏忽的心底泛起一股异样的感觉来,慕容泓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费尽心思又是为了什么?
夏忽头痛欲裂,她不知何日才能再回到云州,她伸手抚了抚肩窝处的绷带,不禁苦笑,当初一时大意,便让自己陷入了这样的险境……
慕容泓的白色衣袍在山涧的涓涓细流处站定,目光落在一株姿态舒展的野花上,悠闲的姿态让人疑惑他只是出来踏青赏景的闲散贵公子,唯独眸中隐隐欲动的光芒泄露了他的心思——他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
待那一袭青衫跃入眼帘之时,时光仿若静止了不再流动,溪流潺潺的声音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山间顿时失了声音,金灿灿的阳光落在了那一袭青衣之间。是来人先开的口“王爷果真是守信之人。”
慕容泓带了舒朗笑意,话语中满是感慨“云南一别,竟已是四年过去了。”青衣人捏紧了手中的折扇,亦笑了起来“是啊,已经四年了未见了,王爷可好?”慕容泓的目光悠远了起来,“世人盛传你狷介疏狂,你却问出这样的老话,便知是世人看错了你,都是假的。”
青衣人莞尔,“原也不假,轻狂是给世人看的。”
慕容泓倏然转了话锋,“你说要兑换四年前的约定,说吧,所求何事?”
青衣人望着慕容泓,目光轻而散,仿若看到了四年前的自己,“我来找一个人,一个妙龄女子。”
慕容泓的眉尖轻轻蹙了蹙,便又舒展开来“她是谁?”是啊,她是谁,竟然值得,他拿了可换万金,可封千户之侯的离国大王子的一句承诺。
“她是王爷你命中注定会遇到,却又无法得到之人。”青衣人垂下了眼睫,目光落在了慕容泓的皂角金靴上,“我要带走她。”慕容泓仰天长叹,却又笑了起来,“这就是你为我参破的命盘吗?”
青衣人微微叹气,望着慕容泓清俊疏朗的侧脸忍不住劝道“王爷,她不是寻常人,她是紫薇星命定的劫难。”
慕容泓的笑声止了住,他望向青衣人的目光顿时沉静如水,疑道“你说,她是……”
慕容泓的话还未说完,青衣人便已打断了他的话“四年前,是王爷所承,这柄鱼骨扇,可换人间万事万物,但凡王爷给得起,但凡我所求。”
慕容泓接过青衣人递过来的折扇,思及当初的诺言,终是点了点头,“好,你带她走吧。”迟疑了片刻又出声叫住了青衣人“花慎,你为何如此替大宸皇子卖命?”
青衣人却笑了,望着慕容泓,这个数年前的故友“王爷可愿意听一个故事?”慕容泓点了点头,“你说。”
“数年前我从一个剑客手中得了一把名剑,转魄,行至泯水岸旁之时却路遇了一位少年,恰好他手中所执的宝剑乃与转魄齐名的灭魂剑,素闻灭魂转魄削铁如泥,风姿惊世,我便起了争胜心思,想要夺得那灭魂一试,到底是哪把剑更胜一筹。谁知那少年不谙武艺,身边却高手如云,几番缠斗之下我便落了下风,后来虽将他的暗卫杀得精光,可我亦受了重伤,被那暗卫奋力一击打入了泯水中。我自幼怕水,不识水性,以为竟要命丧泯水,那少年却跳下了森寒的河水中救起了我。”青衣人顿了顿,又接着说“是以,我认为他值得一信。”
“那少年便是华凉吧?”慕容泓唇边的笑容缓了缓“此番风骨,实乃君子。”
两人相视一笑,竟然席地而坐,就着碧树林荫畅谈许久。
夏忽歪着头,颇为好奇的望着青衣打扮的千面,眉眼间含了忍俊不禁的笑意。千面感到她的打量,便转了身子望着她,嘴角尽是不怀好意“怎么?数日不见竟成了哑女?”
夏忽转了转墨黑的眸子,并不理他。
千面冷哼一声,“刚刚把你养好了数日,你便又成了这幅鬼样子,真的是哀星附体。”夏忽垂下了眼睫,清淡的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更显得皮肤吹弹可破,只是白的吓人,没有一丝血色,失了神色。
千面慢悠悠的驾着马车,走的分外缓慢,因着夏忽的伤在肩窝,本来就身形纤瘦,肩窝更恨不得全长成了骨头,慕容泓的那枚箭矢想来是用了七八分的力气,全然钉进了骨头里,箭矢又是离国特制的倒钩箭,想来取出的时候亦是废了许多力气。此时云州的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再过个把月便是雨水颇多,湿热异常,饶是千面便也不敢随便扯动她的伤处,夏忽本就遭过重创,虽是调养了月余,但仍未恢复,此刻又遭遇了这样的噬骨之痛和愈加严重的风寒。
千面面色略沉忍不住在心底感叹,这样的境况……夏忽啊,这样千疮百孔的身体……
华凉此时正与徐锦枳在一处悬崖峭壁处与之前的红河一战惨败的于烈周旋,双方的士兵都拼杀的差不多了,华凉本想速战速决,完结此事后便去接应千面,谁知那于烈竟然分外缠人,竟有以一敌百的那种孤勇,于烈早已经杀红了眼睛,全身是血,他持着弯刀站在尸体横陈的悬崖一边,竟然再无人敢上前,唯有宋远之被五花大绑的绑在一轮甲车之上,面有愧色的望着华凉和负了伤的徐锦枳。
华凉静默的站立着,远远的看着宋远之,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于烈身上虽已有数刀血痕,却仍旧虎视眈眈的望着华凉。
绑着宋远之的装甲车因着停止不住的骚动和震颤的不时后退,片刻之后便已退到了悬崖边缘,若要再退,便只有身葬悬崖了。华凉暗道不好,对着徐锦枳使了一个神色,徐锦枳深思了一瞬后对着华凉点了点头。
徐锦枳迅速的冲向了装甲车,于烈一望华凉身畔放空了,来不及思考,提了弯刀便朝着华凉劈了过去。但是于烈的弯刀却僵在了那里,于烈不敢置信的立定了身体,望向自己的手臂,一只小巧玲珑的箭扎在了手腕之上,他的目光涣散了开来……
华凉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精致的弓弩,他收了弓弩,目光落在了于烈的手腕上,语声淡漠“这箭上只是麻药,会让你昏睡一阵子,我敬你为英雄,遂留你一命。”
徐锦枳将宋远之抗在了肩上,一路飞奔到了接应的马车之处,将宋远之安置好了才松了一口气。
徐锦枳拿了马鞭,与华凉策马而驰,逆着猎猎风声,徐锦枳对华凉大声喊到“殿下今日何必放虎归山,使得后患无穷!”华凉策马疾驰,过了许久才放大声音说了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徐锦枳虽心底不满华凉的这一作为,从此次这一战便可看出于烈心怀怨恨,暴躁易怒,若此次放了他性命,难保不会成为大宸的威胁,使得大宸江山社稷不安。但因着华凉的身份,徐锦枳也只是敛了神色,沉默了下来,不再多说一句。
乍然望见那个苍白的身影,华凉的心头蔓延起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哪怕他曾在心中立下过无数个誓言,要护她一世安好,可是他却不曾有一次兑现。
起初带她来云州,无非是因为华嫣野心勃勃,欲将她送入皇宫,他害怕自己远水救不了近火,遂将她带到了云州。岂知,哪怕来了云州,他也仍旧是护不住她。
塌上的人脸色苍白到没有一点血色,仿若那日云州盛开的白色杜鹃一样,又像是冬日落在公主府的梅园上的雪,又好像是华凉此刻的心境——苍白到虚空。
华凉伸出了手,纤长的手指落在夏忽的眉头,又滑倒了脸颊处,最后落在了肩窝那一处仍旧透着血渍的白色绷带上,流连不舍。
最终华凉收回了手,强迫自己挪开了目光,起身走了出去。
而塌上的人长睫翕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千面换上了他平日里常穿的红衣,仿若一团火一样落在了华凉的眼睛中。看到华凉朝着他走过来,他便露出了一个微笑“殿下,宋远之的伤了并不重,过几日便会痊愈。”
华凉点了点头,眸光呈现出一种淡灰色。
不知为何,千面看着惨到无以复加的夏忽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悲戚之感,唯独对着华凉,这种悲戚之感便油然而生。
千面垂了目光,望着华凉“殿下,夏忽被劫的事情我已经查清楚了。”
华凉抬起了眸子,定定的望着千面,寒声问道“是谁?”
千面似乎是嗤笑了一声“本有两拨人,其中一拨人将夏忽带走了,如今那个人已经没了踪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千面又低下了头“而这拨人,是六皇子华素的亲信。”
华凉的眸色深如寒潭“另一波人呢?”
千面犹豫了一瞬,“他们没出手,查不出源头。”而心底未及出口的那一句话,便是华嫣……华凉的胞妹,四公主华嫣,千面终究是不忍心,说出这样一句残酷的话。
驻立了半响,华凉却笑了,他望向千面,神色已经稍微缓解了一点,他对着千面嘱咐道“还望你……尽心调养她的身体。”
千面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