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背影越发远去，逐渐汇聚成一个模糊的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四目相背，见不到彼此的两行泪目，却早就知道了两心相知的点点印记，刻进生命，又如何能够抹去？

祐樘走在长街上，看着眼前阳光明媚，透过树荫间隙成了一道道的光柱，零碎的，大片的，纷乱的，将本极美的光亮切割的不成样子，残败破碎，一如此刻心绪，搅动的不安至极。

然而，这亦是无用的了，能够如何，身不由己，只得随波逐流了。

安顺于远处走来，见祐樘满面的惨白早就吓的不成样子，忙地跑了过来，搀扶着祐樘，“殿下，您这是怎的了？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么？”

祐樘挥了挥手，扶正了自己头上的乌纱翼善冠，抓紧了安顺的衣袖，强忍着，“杜鹃怎的会知晓我与邶如之事？她是如何知道的？”

安顺更是惊吓异常，登时出了哭腔，忙地跪下，“天可怜见的，小奴可不敢将殿下的行踪泄露出去的啊！”

祐樘又如何不知，便也不思索，只弯腰去实扶着他，“我如何不知，你从小侍奉我，我又何曾不放心过，若我疑心你，便是诛灭了良心了。”

安顺心头一暖，他的这位主子，又是如何不知，素重情谊，却又总被情谊所伤，虽经深宫浸染，却是难得存留了一分纯良的心意。即便有心计手段，那也不过是无可奈何之举，便因着这般，本就能得的荣华，却因着他的气性，走的步步艰难，一路荆棘。

安顺悄抹了眼泪，“我知殿下对奴婢放心，只是还是奴婢无用，平白教人拿捏了去。”

祐樘哄着他，“是我不好，教你伤心了，我是想，会否是咱们身边的人……”

听及此，安顺眉梢免不得疑云纷拥而上，眼珠转动中更是惊恐万状，“咱们宫中近身伺候的人都是放心的，素秋老老亦是看的紧，又怎的会进了人呢？”

安顺郑重一想，“殿下放心，咱们宫中都是忠心的人儿，若是当真有人起了那不该起的心思，便枉为人了。”他目光中闪露一丝凶狠的光亮，“殿下放心，小奴和素秋老老，定会揪出那背主忘恩的人，必不教他得意。”

祐樘自是放心的，那是自己信了十年的人，十年的朝夕相处，那种情谊，远比天家的骨肉亲情要来的真实，至少不会是终日提心吊胆的，安顺与素秋，那当真是亲人一般的存在。

心底仍旧是有慌乱在的，虽是在外人看起来他是泰山蹦于前而不改色的端正的太子殿下，可是骨子里的荒凉凄怆，是只有自己知道的。不，还有另一个人也知道的，只是他却不想让她知道，她知道了，便又是另外一重担心。

他亦不知自己是如何狠下心对着她说出了那些话的，总之全然无一句是自己的真话，句句诛心，诛的全是自身，别无他想，只是她既如后宫为女眷，便最好少些牵扯，如此，才能保得她一身平安。

或许情至深处，便是一切都是为了她着想，哪怕于自己无益，也是甘心了。

自己并非没有谋算，并不会坐以待毙，只是苦于寻一个时机，也并不想如此之快了解一个人的生命。

活在宫阙之中何其不易，祐樘宁愿相信那人是有着自己的无奈宁愿相信她只是蒙蔽了心神，他甚至愿意尽力去保全那人。只是如今之事，他一身尚不足惜，若是当真要害在他的女人身上，那便当真是不得忍了！

所以哪怕如今不是最好的时间，他也起了这心思，为了他朱祐樘的女人，也得冒着这险，也得沾着这艳红的血。

若有报应，便报在自己身上罢。

他握紧了拳，使了浑身的力气，片刻，又舒展开来，吩咐安顺道，“快随我回去梳洗，等晚膳时刻，我去母后娘娘宫中请安。”

“是。”

傍晚时刻的坤宁宫，宫人们早就摆好了一应了时新菜式，鲜笋煨金华火腿碧雕汤、清酱油伴茭白、荷叶里脊、花菇鸭掌、山参刺五加清炸鹌鹑、持炉珍珠鸡、鲍鱼鸡汁羹、鲤鱼头炖冬瓜、干贝萝卜骨汤、板栗牛蛙、干锅莲藕鸭、虫草花黄精炖鹌鹑、清炒素三丝、干拌金针、菊花茄子等等数种美食，皆是顶制的上好菜肴。祐樘只一进内殿，便觉各色香气扑鼻，幽幽香气萦绕于满阁，加上司膳司上好的手艺摆盘，更是教人看了食欲大增。

祐樘行礼如常，“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金安。”

皇后端坐于饭桌前，却并未有动筷的意味，倒是见了祐樘，方勉强打起了精神，挥着手，笑道，“快别拘这些虚礼了，快来坐，咱们娘俩说说体己话。”

祐樘慢慢走去，于皇后旁坐了。

皇后轻轻理了理他衣袖上的灰尘，关切道，“近日身子可还好？”说罢，她又转头对身后伺候的巧月呵斥道，“竟糊涂去了！还不再添套碗筷，让咱们太子也来尝尝。”

祐樘低头回道，儿臣身子好的很，倒是儿臣进来时见母后神色略有疲惫，又未进膳，可是脾胃不适之缘故？”

皇后接过巧月递过来的碗筷，亲自给祐樘摆上了才轻声一叹，“能如何，这司膳司每日都是这些东西送来，虽精致繁多，但日日都是一样的，也都按照时令节气，还不都是这样的罢。怎么着，宫中鬼魅盛行，本宫也是吃不下的。”

祐樘心头微微一挑，眉也不自觉向上微扬，“母后所指，可是杜淑女与新晋封的张典乐？难道是皇祖母召您了？”

皇后叹息之声更盛，“哎！张氏之事你原是不知道的，到底有些旧事在里头的缘故，不则，我便也不会如此气恼。只是这杜淑女，到底是咱们小瞧了去，竟招了如此一个祸害进来。”

祐樘当即跪下，躬身施礼，“是儿臣当日莽撞，不晓得杜氏险恶，连累了母后。”

皇后急忙挽起，叹道，“我的儿，咱们娘俩拘这些虚礼作甚，更何况……当日杜氏之祸，你自己亦受了不少罪。”

“终究是儿臣未擦亮眼的缘故，惹得父皇烦闷，遭些罪也是应该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