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宫内，经过陈章的医治，祐樘已然缓慢苏醒，那并不是很严重的疾病，按照陈章的话来说，不过是因着连日来的忧思伤神使得他过度劳累，再加上朝堂之事重压，所以他不过是头风略重，施以药石之后便也算是好了，陈章又留下几服药，嘱咐祐樘及时喝了，便也离了。

待到祐樘醒来，文轩不觉深忧道，“你如此，可当真是不惜了自己的身子，终究只是封了典乐，还算不得数的。“

祐樘眼角的泪早就干涸，只是神情仍旧是那般无依，“只是父皇如此，怕是已然有此意了！”

文轩思索半晌，“无论陛下有意与否，到底目前这般是不会的，当年金氏大人那般……”

祐樘这才恍然间想起，那记忆中除了母妃之外还有另外一重美丽影子，好似这宫阙中最神秘缥缈的存在，即便枯骨，依旧能够在这重宫阙里留下她的影子，似乎每一个受宠的女人背后都会有她身上或多或少的痕迹，想必那在皇帝心中，所有的红颜都比不上那份曾经的求之不得的美好，那足以惊艳时光，斑驳红墙。

关于金氏女官的传闻，祐樘只是略记得大概，只记金氏是与自己母亲交好的，等到后来母亲无缘无故薨逝，金氏便再也未有出现在自己记忆中了，好似那时有太多的人，都随着母亲的薨逝而消失，于这金瓦红墙中，连一层影子都未有留下。而金氏，则是例外。

记得自己母亲与金氏死后，久获圣宠的皇贵妃万芷辛便生平第一次失宠，自然不是因为自己的母妃，而是因为金氏。具体的情形，他早已是记不清了，不过记忆中确实存在过这么一段事情，那段时间的皇贵妃万氏，全然不复往日里的得意神采，在那长达一年的时间里，素日来跋扈的万贵妃竟开始闭门不出。也同样是在那段时间，一直默默无闻的许多嫔妃开始承宠有孕，后宫一人独大的情形便由此而改变，一直到现在。虽皇贵妃仍是后宫嫔御第一人，但到底，不是唯一的恩宠了。

当时的皇帝，是极其喜爱金氏的，听闻宫中传言，皇帝曾一度欲破国法礼教，立金氏为后妃之列，奈何太后一度阻止，金氏自己亦千万般拒绝，最后不了了之。可那在诸位后宫嫔御的心中，金氏，已然是她们最大的假想敌了。

而仔细回想现在的情形，与传言中何其相似呵！皇帝欣赏的女子，居然没有进入后宫封为嫔御，而是破格擢拔为女官，而这一切，都并不只是一个寻常女子所该拥有的，种种迹象表明，皇帝的那种奇怪表现，所昭示的，是一种极其不寻常的情谊，而这份特殊的情谊，足以教自己如坐针毡。

但那也是无法的，自己现下唯一能够做的，只能是一步一步登上高位，强大到足够可以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强大到可以守候彼此的那份誓言，白头不相负，才是真情谊。

便如祐樘所想，邶如骤然晋封的消息，短时间内便在后宫之中掀起波澜，如同滚石落入瓷缸，是长久的波涛。

宫中人言如沸，皆道邶如是如何入了皇帝的眼，以及邶如是如何施展了媚术勾了皇帝的魂魄，更有甚者，说邶如已然承恩，所以一应份例才会有选侍之遇，更是因此才会爬上长寿宫主殿的荣耀。

当然，如此的议论之言，只会于私下里见不得光的地方传播，流言险恶，却是不会进皇帝之耳，自然也是皇帝懒得理会后宫舌头的缘故。

而新入长寿宫的邶如却没有皇帝这般的好运气，那些个言论便是沸水，将一颗本就慌乱的心烫的滚翻，接受着口舌之刃的砍剁。

怕么？自是不怕的。宫中嫔御如何，她是不会去关心的，只是宫中消息如此飞传，那么落在祐樘耳中，又会如何？

他是否会认为自己是如杜鹃一般的女子，为了富贵荣华不择手段？他又是否会将自己视为工于心计的妖女奸邪？

这些，实是自己不敢想的，只消一想，便会如入数尺饼渊，再看不见希望，只得一片漆黑，再不得见光明。

便如预想中一般，宫中嫔妃虽大多数是于背后极尽诋毁之能事，可大多数皆是摆出了一副笑意盈盈的无害面庞屈尊至长春宫“探望”。

郑潋与秋娘以及素拓在殿内数着成堆的女官嫔妃下赐的物件，早已是烦躁不堪，郑潋更是拿起一只描金纸螺钿皮的纸盒随意掷在桌上，抱怨道，“这群嫔妃，在背后里一个一个的不知道说得多么难听呢！倒是难为了她们肯拉下这脸面笑意盈盈地来陪咱们邶如来说话，真是假情假意。”

秋娘亦赞同道，“可不是么？这群嫔御平日里那般说咱们大人，等到咱们大人入主长寿宫，一个个的都快把咱们宫门槛踏破了！也不知安的什么好心。”

邶如虽是深知嫔御笑意背后的含义，却也不得谨慎了行事，温和阻止道，“好了，你们也莫再说了！这指不定一会子还会来什么人呢！若是教别人听见了，可是不好。”

郑潋暗暗吐了舌头，便与秋娘素拓一齐收拾着嫔御往来所赠的贺礼，并在外指了两个内监将那些物件搬在库房。

不一刻的功夫，素拓便又进来通报，“大人，长阳宫杜淑女来看您。”

经了一天的与嫔妃的闲话委蛇，邶如早就是困乏不堪，此刻只一心想着小睡解乏，却不得不正襟起来，下了炕来出门迎接杜鹃的到来。

邶如只见杜鹃携着侍女束梅的手缓步而来，她上身着一件浅紫色的织金绣千瓣莲花纹的锦衣，下身一件月白色的撒花淡竹叶的千叶襦裙底，外罩一件与裙同色的浅纱禙子，面是精致的桃花妆，端的一股淡然华贵之气，全然不是自己预想中的因皇帝贬斥而浑身素缟哀戚的苦弱女子的样子。

有种意外于心底迅速而上，邶如便也加快了脚步。

邶如微微欠身，“臣妾给杜小主请安，小主万安。”

却不想杜鹃亦是躬身行礼，“妾给女君子请安，女君子万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