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潋听后,脸色都惊变许多,“什么?你竟与太子殿下早就相识?”
邶如默然点头,许久,才是哀叹一声,“只是相识又如何?到底身份有别,我是女官,他是储君,我哪里能有希望呢?我倒宁愿他再想不起我来,如此,便也不会耽误了他一心谋个前程。”
如此,连郑潋亦是唏嘘不已,“这倒是艰难了,殿下他……”
转而,郑潋便意识到自己言语上的不妥,握住邶如的手,宽解道,“无妨的,邶如,无论怎的,我都尽力帮你。”
虽是宽解的话,说到自己心中便也是无尽的暖意,深宫姐妹的情谊,是时刻可以温暖自己心头的一汪暖泉流水,那是可以时刻陪伴自己的,有着这般的姐妹,便又足足多了另外一层勇气。
无以为报,“阿潋,若是我当真能做典乐,我便寻了机会让你升了女史,我虽无法教你当了女官,但当个女史大抵是能的。”
郑潋虽忧心着邶如,但听着“女史”二字便也有些喜滋滋的,不免多拉了邶如多说了话,与她谈论许久。
连着几日阴雨绵绵,天空竟难得有了放晴的姿态,那份暖阳亦少了几分夏日里素来的毒辣,颇有些柔和的气氛,打在面上如柔顺的纱帘,滋润厚养着每一寸雨水浇灌后的土地,多了几分春日里才会有的温静安然。
这般的风景,已然是数日没有见过了。
邶如独自行走在长街上,只觉阳光甚好,便有些贪恋,不由得叹一句,“旁映白日光,缥缈轻霞容。”
却不知从何处传来男子的低沉朗音,“孤辉上烟雾,馀影明心胸。”【注】
那并不是自己日思夜念的声音,却是在脑海中有些熟悉的声音,只是这般的声音,却是能够教自己出了一身冷汗的神奇所在,“今日阳光柔和正好,却不想,你也是与朕想的一样。”
邶如屈膝而礼,“臣妾叩见陛下,陛下万安长乐。”
皇帝略一点头,“免礼。”
“谢陛下。”
强力忍住因害怕而发抖的身体,邶如勉力站起,低首回道,“近来日明且和柔,实在是难得,臣妾便也出来闲逛。”
皇帝朗声一笑,“朕素知你善音律,却不想也是精通诗书,”皇帝眼睛放出几丝光来,言语中也多了几分**玩笑的意味,“那么可知,你是琴棋书画都是精通了?倒不该委屈了你做女官,那么朕便给你个恩典……”
邶如心头有猝然的惊动,连带着面色都显得格外苍白,心底犹如倒海翻江,搅动着自己麻木的神经。
皇帝的话此刻便有如惊雷,邶如知道,一旦皇帝继续说下去,自己便会陷入死劫,否则,便对于自己来说会是生不如死的所在,那绝计是不可以的,邶如急急跪下,郑重叩头,肃然一拜。
皇帝见此,竟有一瞬间的错愕惊呆,只是呆立原地,连话都不说,转而,方缓缓恢复了神色,“你这是如何?”
邶如复又郑重叩一头,此刻,这是最合适的姿态,“陛下抬爱,臣妾不敢承受,臣妾身为女官,所求不过是尽力研习乐律,不敢有作他想,蒙陛下抬爱,臣妾忝居掌乐之位,不敢欲求不满,求陛下成全,容臣妾尽一尽做臣子的孝心。”
皇帝怔住,眼神中淌出一丝意外的目光,旋即转变成一种怅惘失落,仿若失去了极其宝贵的珍宝,带着无尽的唏嘘与遗憾,竟似要滴出泪来。如同眼前站了熟悉身影,他伸出手来轻柔地抚摸,像是珍重着最熟悉的脸庞,一点一点,那手竟一直在空气中游走,徘徊不去。
渐渐地,他的手缓缓落下,垂在身侧,紧紧握住,凝聚出青筋突起。
邶如陡然心惊,原来自己的母亲,曾经竟在皇帝心中占有如此分量,留下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烙下十数年不去的痕迹,并且随着时间的流淌愈来愈深,沉淀成这宫阙里最难忘的影子。
幽幽生死经别年,却是时刻来入梦。
不知是经历了何等事故,才会留下如此多的影子与过往。
心中愈显的沉重无比,犹如重重滚石压制着自己的身躯,邶如狠狠抓住自己的绣合欢花千枝叶百褶如意月裙的袍角,以期冀能够给自己一点力支撑下去的力量,静静等待着天威雷霆之怒的下达。
皇帝身旁的梁盛早就惊栗的冷汗频出,连忙拭着自己额上的冷汗,见邶如如此,更是凄惶的不成样子,全然失了御前侍候的风度,偷偷看着邶如,像是在责问邶如为何如此拒绝皇帝赏赐的“天恩”和“雨露”。
邶如看着梁盛,目光汇成不可转移的磐石,连丝毫的转寰都未有半分,在长久的跪立后,复又以真切的叩头来显示着自己的低微。
皇帝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跪伏于地的邶如,目光中燃起恨意的火花,愈演愈望,却在燃到极度之后轰然而逝,转瞬多了几分怜爱的目光,挥一挥手,吩咐身后随侍的小宫女,“还不快扶张掌乐起来!”
邶如于地上最后行三拜,就着那小宫女的手缓缓而起,“谢陛下。”
皇帝默然一叹,片刻过后,才恢复了如常的威严样子,吩咐身后的梁盛道,“梁盛,传旨,古者周时敬礼乐之大成,乐者为净教心性,传礼法于徵角。兹有司乐司掌乐张氏,静慧聪颖,礼乐娴熟,堪奏前人未练之曲,朕为弘国礼雅乐,自当嘉之,特擢拔其为七品典乐,赐居于内庭东六宫之长寿宫正殿主位,以兹朕好雅乐之心,一应份例,皆照末等后宫选侍之赐。”
此言一出,虽是避免了邶如恐惧之事,却犹如另外一重沉石压身,皇帝之意已然是昭然若揭,只差一个实际名分,却显然是更为可怕的结果,那种无形的毒药显然是更为致命,毒噬着自己的飘摇内心,将一颗悬着的心撕做粉碎的纸片,连一点希望都留不住。
梁盛早就惊的嘴都合不上,剧烈抖动着,带着颤音,“陛下,这……女官破格晋封本就不合宫规……何况,赐女官居内庭嫔妃之所更是……更是未有祖制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