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萱并未有想象中醒来的那么快,待到邶如又重新熬了一碗白粥后,墨萱依旧没有醒来,邶如便将沁颜拉出了内殿,于令一侧配殿将自己的疑问和盘托出。
沁颜起初并不相信,可当她听了郑潋的话之后,明亮清澈的眸子亦渐渐多了复杂的颜色,夹杂着疑问与惊慌,瞳仁儿不住放大起来,“可是真的?”
邶如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潘姐姐的一应饮食皆是尚食局提供的,咱们又素来小心。我只是疑心,既然太医说潘姐姐的胎一向安稳,那为何只微微跌了一跤便至如此?何况,当初姐姐与扶荷是扶住了潘姐姐的,那又为何至此呢?”
夜深时刻,四下里静的可怕,只余铜壶滴漏的声音嘀嗒响着,由着四方的安静被扩大成数倍,滴在心头,如同墨萱的每一点血泪开成的凄艳的花,每一点,都格外惊心。
殿内挂着的销金红绣蝙蝠如意纹牡丹锦帐上绽放着数朵娇艳的牡丹花,经着那烛光一闪,混杂在其中的金缕丝线便折射出其细密的光泽来,于幽暗昏惑中闪出略有刺眼的光,眼下的繁华锦绣,不知怎的,竟有了破败不堪的景象来。满眼的金光璀璨,在这伤心宫殿,都变成了黑暗无光的景象来。
沁颜闭着眼睛,努力克制着自己即将要留下来的眼泪,“若是真的,大抵我便也知道是谁了,只是还要求个太医来才算稳妥。”
邶如知道,沁颜与墨萱的日子并不好过,至少远不及看上去那般风光,外人看来是荣宠万千的嫔御,可那荣宠,不过是一小点而已,细究起来,即便是能带来富贵,却也带不来安逸。只是这么一点,也是不能失去的,若失去了,只怕会活的更加艰难。
沁颜想了想,嘱托邶如道,“如今,怕是不能明着请太医来瞧,若是由我出面,怕是会打草惊蛇,这件事,或许如儿你来做,才不会引人注目。”
邶如当即明了,自己现下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官,自然有机会接触了别的女官,如此秘密进行,虽是劳心劳神,却是纰漏最小的办法了。“姐姐放心,只是……怕要多费些功夫了!”
沁颜叹着,紧缩的眉黛下重重掩映着她的伤怀新色,粉黛盈盈,却也掩盖不住她的疲惫与愁容,既是为墨萱,也是为自己。
四周依旧是安静的可怕,连风吹过的声音都能听的清晰,伴着蝉鸣,格外荒凉。
有女人的呼喊打破了夜的静谧,划破了殿内最后的安静时分。
寝殿内,墨萱正独自蜷缩在床榻的角落上,手中狠狠攥着一个红色的虎头肚兜,眼中的泪珠已近乎干涸,唯有几滴在细微打转,却终究未有落下。
墨萱不复平日里的沉静和顺,她的发丝蓬乱着,泪水冲刷过后的面庞多了沟壑纵横,显了老态与疲倦。
她近乎发狂,摇着头,“不,不,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怎么不见了?”她抚着自己的小腹,显出了凄异的笑容,“我的孩子,他不是还在么?”
扶荷站在一旁,想要扶住瑟瑟发抖的墨萱,“小主……”
墨萱听见扶荷说话,面上复显了喜色,“扶荷,快去,快去,给我拿鱼糕来,我要多食一些,这样,我腹中的孩儿才会聪明健康啊!”
扶荷眼角噙着泪,“小主,您……”
墨萱厉声呵斥,“快去啊!快去!我饿了,绝计不能饿了我的孩子去。快去!”
墨萱便如一只发狂的小兽,毫无理智可言,蜷缩在角落里,只要有人靠近便会颤的更加厉害,口中呢喃道,“不,不,有人要害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本来是好好的啊!”她怔住,复又笑起来,“钦天监的人说,我的孩子,可是极富贵尊荣的命数!他不可能离开我的。”
邶如见墨萱如此,心中更是多了酸楚,曾经年少时光,虽然偶有难度,却是从心中欢欣的,总角时刻的欢笑肆意,大抵便是一生中最安心的回忆,纯粹的欢乐。现下,锦衣玉食华帐宝镜,看似繁华珍贵,可当将一切都抛开之后,只剩下了无比的荒凉悲怆。
不过是初入宫廷,便是虎狼天地。未来,恐怕更是刀雨剑雪,然而,处于宫阙之中最低微一层的她们,却只能坐以待毙。
墨萱仍旧未恢复理智,这个平素胆小安分的女子,曾经满心欢喜地期盼着皇帝的荣宠,曾经雀跃地迎接她腹中孩儿的到来。她是那般温柔如水的人,一双眼睛永远如秋水沉静柔顺,滟滟随波,像是温和月光,总能教人看了生出怜爱之意。而今,这个姐妹之中性子最沉静的人,已经全然变了另外一重样子,疯狂,不安。
墨萱扯住了邶如的衣袖,“如儿,你说,我的孩子,他是不是还在?他是不是健康?”
邶如强忍着泪水,不想去回答。
墨萱见此,像是触碰了毒物一般地迅速撤开了手,复又向床榻的角落退去,“连你也骗我,你也骗我,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她双手颤动着,捂住自己的头,几是咆哮,“不会的,你们都骗我,你们都骗我。”
好似有疼痛感袭来,攀爬上了墨萱的头部,墨萱痛苦嚎叫着,将那个曾经卑微胆怯的自己全然赶走,展现着完全让人陌生的另一面。
邶如三人极力安抚着,足耗了半个时辰,才哄的墨萱睡下。
沁颜的面色亦是疲惫至极,黑眼圈已悄然挂在了面上,眼睛是似睁未睁,“如儿,潋儿,你们且先回去,毕竟你们是内侍局中人,留在后宫怕也不便,这里有扶荷和我守着,你们放心便是。”
邶如与郑涟自是想要留守墨萱,却奈何说不过沁颜,只得离开了万安宫,向尚仪局走去。
已然尽夜半时分,长街上空无一人,只余几座落地灯罩照出模糊人物影子,飘动而不安。
微微有些寒凉之意袭来,郑潋不觉道,“陛下真是狠心,也不来看看潘姐姐。”
邶如正欲阻止,却听得两个细微女声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今儿个真是为难娘娘了!要安慰皇贵妃娘娘,只是娘娘与此事并无干系,为何不避一避风头呢?”
叹息的声音传来,“我是不想牵扯其中,可皇贵妃如此心虚,还不是因着当年的缘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