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萱一个踉跄不稳,险些摔倒于地,幸得沁颜与扶荷扶住,这才缓缓回身过去。
扶荷见自己主子竟遭低阶嫔御冲撞,当即不免怒斥,“杜小主虽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可说话怕也该要注意一些,昭仪娘娘与顺仪娘娘可都是主位娘娘,尊卑有别,小主如此,是否太过无礼了呢?”
杜鹃浅笑,悠然行至沁颜与墨萱身前,“啪”的一声,扶荷面上登时便多了鲜红的五指印,力道极大,都似能沁出血来。
气氛有如降至冰点之下,连呼吸声音都变得清脆易破,墨萱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不禁气的发颤,直指着杜鹃。
“贱婢既然知道尊卑有别,主子们说话,又岂能容你一个贱婢置喙?”杜鹃微微行礼,“二位姐姐切莫闹怒,妾身是怕贱婢不懂规矩乱了尊卑,损了二位姐姐的美名。”
沁颜身后的玉霜亦有些看不过去,也欲申斥,却被沁颜使了眼色挡了回去。
杜鹃屈膝行礼,面上却丝毫未有柔顺气息,“陛下方赏了妾身些物件,妾身还要去谢恩,便不先陪二位姐姐了!”
她也不等墨萱沁颜说话,便就着束梅的手飘然归去,只留下身上散发的浓郁香气,萦绕不去。
不知怎的,墨萱闻到这香气,便更是头晕目眩,身子本就不稳,现下,更是整个身子都瘫软了起来,只靠着沁颜与扶荷扶着,方勉力支撑。
主仆四人勉力行至辇轿前,那守着的小内监机灵,见事情不妙,忙地拿了脚踏椅子供墨萱上车,又一壁急切问着,“顺仪娘娘这是怎的了?可要请太医来?”
沁颜与扶荷已然慌了神,只催促着那内监快些去了。沁颜与扶荷便扶着墨萱上了辇轿,墨萱一只脚方踏上小椅子,便觉身子更加沉重起来,整个人都失重起来,脚下只觉一滑,便向后仰了去。
关于墨萱摔倒的消息,很快便传便了整个药王庙,登时整个庙宇便慌作一团,几个随侍的太医更是忙昏了头,流水价一般的宫女端着无数个盛满血水的铜盆进进出出,空气中四处弥漫着腥甜的血液之气,血水因着宫女们的疾步快走而洒落一路,与地上的花草泥尘相融合在一起,融就成特殊的气味,花草的清香,血液的腥甜,交织成让人头昏的感觉,众嫔御见了,皆是不由自主拿帕子掩了面,眼神中显现出各有深意的光亮,皆不肯直面眼前此景。
岳婕妤素来心软,见不得这般血腥景象,不自觉念着祷告,“希望道君护佑潘顺仪,怪可怜见的。”
皇贵妃轻睨一眼,轻轻绕转手上的白玉扳指,“岳婕妤没的担忧什么?有太医在呢!你便莫胡乱祈求了!”她顿顿,“说不定,潘顺仪还没事呢!”
本就喧闹的药王庙现下便换了另外一种喧嚣的方式,墨萱声嘶力竭地痛楚呼喊,几个太医们细微的讨论之声,嫔御们或唏嘘或细语的声音,交在一处,比之进香时刻还要吵闹。那是一个女人的泣血之音,象征着一个小小生命的渐渐流逝,像是载着落花的流水缓缓,一去不返。
因着不过是一日进香的行程,随侍的太医准备的药材亦不是十足,自然也从未想过墨萱会出此等意外,等到墨萱真正出事,便是手忙脚乱。
几个太医壮着胆子上前启奏,“启禀陛下,潘顺仪娘娘惊了胎,听医女们说,娘娘血流不止,这山上药材不全,还望陛下下诏回鸾,等回到宫中,或许……还能保住顺仪娘娘的龙胎。”
有沁密的汗珠从皇帝头上滑落,满面的焦急心惊,惊的血色都无了,眼神无光,挥着手,”快,快,起驾回宫。”
众人听及此,便都急急上了辇轿,很快,仪仗便是腾起在空中的长龙,疾速行走而去。
那一路的仪仗,温度在一点一点消逝,顺着仪仗行走的痕迹,留下几缕若隐若现的淡淡血痕,滴落在沿途黑色的土地与翠绿植株,触目惊心。
然而一路车马颠簸,也便要了墨萱的半条命来,等到墨萱下了辇轿,回到自己的万安宫,早已回天乏术,恁的拼了太医院上下力气,都是徒劳的了。
墨萱早已昏睡了过去,只余扶荷与沁颜陪着,而皇帝,在看过医女与司药女官满手的鲜血淋漓后,亦是叹息着随皇贵妃离了,留下他一句冰凉的话语,“好好看着潘顺仪,朕等她好些再来看她!”
只有沁颜能够看的出,恐怕这一段时日,皇帝是不会再踏足这方宫室了!以她的慧眼,能够看的出,皇帝的失意眼神下,有着无奈,有着愧疚,还有着几缕自责。然而作为帝王,他不会轻易显露,更不会做出丰富的表情来表达他的懊悔,或许作为一个帝王,他更加不敢直面此等惨烈之事,更加有着自己说不出的痛楚。
然而无论如何,这痛楚也是比不上眼下正熟睡的墨萱的。沁颜看着睡熟的墨萱,她连在睡梦之中都紧蹙着蛾眉,可想,这个孩子对她而言是何等重要,若她醒来,怕便是天塌。
而当邶如回到宫中,听到皇帝离了万安宫后,便匆匆与郑潋出了去看墨萱。
自墨萱有孕伊始,邶如便总觉着山雨欲来,心内亦总有不安,她总劝慰着自己不过是胡乱猜测,可谁知,这可怕的预想,竟来的这样快,犹如当头一棒,给自己一击。
待到邶如进了万安宫内殿,便见墨萱躲在沁颜怀中嚎啕大哭,那声音撕心裂肺,连远远听着,都觉异常惨烈,疼痛入心。
邶如无法亲身感受到一个母亲失去自己的孩子后该有多么痛苦,可她当日失去母亲时心痛如刀割,刮在心头,割下沁密的血肉,滴着不尽的血液。母子连心,怕是墨萱会更加苦痛难言。
墨萱手中紧紧攥着子孙万代福寿锦被,那万子嬉戏的图案,映在她眼中,如同无数跟银针戳在自己心中。那绣着的孩童表情有多么欢乐,她的心中便有多么凄楚难言,发红的眼眶下流出无尽的泪滴,成了开在衣襟锦被上的淡色花朵,一枝一叶,都是一个母亲的血液化成的,格外有着不可言说的分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