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潋愈说愈欢颜，“你若是能当了典乐，给我举荐个女史当当亦是好的。到时么！看宫里谁还敢欺负咱们！”

邶如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不知此次随驾的，是哪几位啊！”

秋娘于一旁“扑哧”笑出声来，“姐姐这记性是怎的了？那日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要阖宫嫔妃与诸位皇子公主都去随侍进香。”

心头微微一挑，面色上划过轻微颤动，“那……太子殿下也会同去？”

郑潋这才拍了一下自己的头，似是明白过来，“对啊！说起来，咱们还未见过太子殿下呢！”她喜笑颜开，有些沉醉，“那日咱们在宫后苑听到过太子殿下的声音，还未见到过正脸，”她阖起双手，闭着眼睛，激动与期待伴着她的笑意都划在面上，“太子殿下的声音真是好听，想来，相貌也定是格外俊秀的。我必得见见才好，宫人们都说，太子殿下的脾气是最温和谦逊的，对宫人们也格外随和，可不知，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哪里是未见过呢？分明是见过许多次的，那是心中最是熟悉不过的身影，最是温暖的所在，那模样，那笑意，那暖怀，都深深地在心底打上了不可磨灭的烙印，深深的，哪怕是筋骨腐烂，哪怕是随水飘零，都不会消散半分的，心之不忘，相思知死。

秋娘扯过了郑潋，笑道，“郑姐姐怕是要想嫁人了！也难怪，太子殿下风姿出众，面庞格外俊秀，宫人们都是知道的，若是郑姐姐能作了太子殿下的选侍小主，那咱们，也就跟着享福了！”

郑潋面色腾地红了起来，啐着，“你这丫头，真该撕烂了你的嘴才是。我看么！你倒是不应在司乐司当差了，真是该教用司膳司的吃食狠狠堵了你的嘴，教你说不出话来才好呢！”

秋娘听此，眼中登时闪起了晃晃光亮，自我沉醉起来，如同一只可爱的小猫一般，眯了眼睛，“若真如此，那才好呢！我听说司膳司里的女官宫女，总能吃到些好的吃食。你们知道的，大抵宫中贵人们的吃食，菜品皆取其嫩心，剩下的好吃食便都是归尚食局所食，当初于浣衣局，咱们可没少吃那些不好的吃食。”秋娘的眼中闪过欢喜与感激，“自然了，张姐姐当了女官，连着我的吃食都好了许多。”

郑潋捧腹指着她笑，伸手掐着秋娘的嘴，“你啊！一心只想着吃食，这日后你若真进了司膳司，可是要把宫里吃穷的！”

两人便又闹了好一阵子，才算作罢。

而邶如却全然没有了兴致，总想着他方伤了自己，去药王庙又必得舟车劳顿，那身子，怕是熬不住的。更何况，若真见面，反倒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两情相悦，两心相知，却不敌两处相隔，山水未至，却在心底划过了千山万水的波澜叠嶂，跨不过，看不穿。

转眼间，便到了四月二十八的日子，阖宫随驾的嫔御女官皆是一大早便起了身，天色尚带着繁星的光亮便开始梳妆打扮。那是宫城中最热闹也最安静的时刻，那一刻各宫各殿皆是一样的，绿云扰扰，伴着晓鬟明镜，四处皆充斥着涨腻脂水的气味芳香，是女子特有的柔美娇嫩的最好展示，染就着百花的芳香，一心只为着能够吸引一只蝴蝶的到来，以此显示着自己的独特魅力与一心求得的使命。

帝后嫔妃的御驾排的浩浩荡荡，一众阿监青娥尾随于后，蜿蜒成没有尽头的长龙，伴着一路的熏香袅袅烟斜雾横。宫中仪仗走过之处，那带来的香味便是数日都不会消散的，沁到那围观的百姓心中，是皇家的富贵万千，是大明帝国的锦绣辉煌，是从心底里的臣服敬畏。只是，这般的敬畏，只是他们毫无力量的表现，如同深宫中开的灿烂的如花嫔御，活的卑微而没有自己，都是君威皇权的震慑威势，像是落叶于秋风下一般的自怜自伤，毫无抗争与争心。

几个时辰的走走停停，这才算是到了城郊的药王庙，药王庙内设药王殿供奉着药王孙思邈的造像、三皇殿**奉伏羲、黄帝轩辕氏与炎帝神农氏。另有王母殿及配殿、普济殿三间，南北配殿，神库等。又兼皇家数次出资修葺，端的是华贵大方，巍峨气派直入云端。

只是，这般的景致，这般的光彩，却仍是沾上了宫阙的缥缈气息，那高入云端的气势，给了人威严富贵，也给了人逃不开的影子。

原来，无论哪里，但凡与皇家扯上了关系，都不过是一样的影子，一样的四方禁锢，邶如如是想着，连着看那满山遍野的华耀花儿，都像是一个一个由绣娘绣出来的——都是一样的明艳，一样的规制。哪怕是看不见了四方的天，心却早就成了四方的。日复一日下来，然后发现看到的一切，都是四方的，根本不在天，在心。

所谓的随侍圣驾，不过是帝后以及几个得宠的嫔妃去进内殿进香，而大多数不得宠的嫔御与普通的女官，便是一齐于殿外端礼站立候着，足足有两个时辰之久，时间长了，都不觉麻木起来，惹得郑潋连连叫苦，“我当是多好的差事呢！原不过是这般傻站着，还不如于宫里呢！”

秋娘听及此处，神色闪过一瞬慌张，扯了郑潋的衣袖，悄声道，“姐姐，莫说错了话，惹了宫规，可不好了。”

郑潋轻轻哼了一声，然而终究是面上隐了不豫神色，端正候着。

邶如看着郑潋，不觉间心都凉了半截，生出了冷笑，饶是郑潋这般都活的如此辛苦，活的磨平了棱角，失去了本来的气息。那么她与他，这情谊，这思怀，又能维持多久？又是否会于这锦绣地狱中磨的圆滑不复当初的亮泽？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无论结果与否，过程都绝计不会美好。若是能回到如初，回到花树灿烂，回到落英满怀，那个抚琴的公子少年，那个微笑的蜜糖人儿，都不如就此沉迷，将自己永远定在这一刻，让滴漏永不转动，让情谊永无变幻。

香气缭绕，混着高山的云朵，登时庄严起来，让人起了敬畏之心，挑拨着心，安定而迷乱，总该有结果。

许久，庙内传出了珍馐香气，玉盘叮当，多了人间烟火，这才算是贵人们进了香，总归是能够有半个时辰的随心恣意，虽仍是要顾及着身份地位，可总归有了些许的期待，不至于迷失自己，也迷了心神。

宫人们的人影开始于一方小地四处攒动，霍然间，有如春光潋滟，一如曾经，翩翩少年郎。

两个身影，愈靠愈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