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思怀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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邶如方回到自己房中,正巧遇见了郑潋啐着亦进了房。郑潋面红耳赤的,鬓边的几朵绒花亦有微微下堕之意,伴着额前的几缕碎发,像极了总角时日未入宫时的无拘样子,邶如看着她狼狈可爱,不觉笑出声来。

邶如上前替她轻理了鬓边碎发,又扶正了绒花,嗔道,“你也忒大意了些,这后宫禁苑,你这般仪容不顾,小心让人挑了错处去。”

郑潋几是要跳起来,更是丝毫没有了端庄的神态,“真是晦气,好好的出门,却被人给撞到路边去了。”她坐下喝了一口茶水,骂道,“也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撞了我不说,还即刻走了!”

邶如压着心中情绪,沉着音,“这宫里,又怎的会有如此鲁莽之人呢?”

郑潋不假思索,“可不是么!我看那撞我的男子,冒冒失失的,许是宫外的哪个王爷宗亲也说不定。”郑潋眼珠轻转,“莫不是,宫里又有什么大事?”

本就端着的心经此,更是波澜不停,邶如想着,她总该做些什么,可是她,又实在不知自己能够做什么。

也是了,她想帮他在宫城地狱中点一盏灯,她想查出母亲当年真正的死因,都是不能的,这重身份,不过就是枷锁,困着自己。一如儿时家中豢养的鸟儿,美则美矣,可是了自在翱翔的天际,总归是不完全的。

还是得继续向上爬才行。

邶如心中有事,想到近日宫中皆道祐樘的事情来,也便不愿探究近日宫中到底有什么大事了,生怕又会听到什么关于他的不好的消息——自她入宫以来,所听到的关于他的不好的消息实在太多了。

哪怕只是想象,亦能够想象出来他有多难挨,他该多苦难,自己看到的,不过是一小点,可这一小点,却也是足够有伤人的力气的,更何况,自己没有听到过的,只怕更多。

心中划起酸楚与感动,他那么艰难地活着,可展现给自己的,却永远只有暖暖的笑,暖到自己心里那种,可是他明明遭受了那么多的苦痛了啊!他怎么能笑的出来,他对自己笑,给自己一个暖怀相拥,那是多么暖的啊!原来他从不敢显露了自己的脆弱与孤单,亦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邶如不愿再去想起,只要她一想到祐樘现下如何,她便烈火焚心,如坐针毡,久久不能平复。

而让郑潋愤愤不平的那人,此刻正在清宁宫与自己的母亲重庆长公主一道守候在祐樘的榻前。

看着榻上熟睡的祐樘,文轩心中是百味杂陈,那病榻上躺着的,是他的兄弟,而他今日这般,或许是与自己有关的。

“母亲,你说,我当初是不该指使那杜鹃去告御状的,对不对?若是杜氏未曾告御状,祐樘便也不会如今日这般了!”他狠狠用拳头捶了榻边的地桌,手中青筋隐约可见,“都怪我,我不该如此的。”

重庆长公主轻轻抚着文轩,“孩子,这不怪你。”重庆长公主用着银钩子挑开了殿内的纱帘,阳光便立时照了进来,充斥着满殿,将殿内燃着的香料气蕴与药香混合缠绕,打成粉末一般的存在。“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陛下与祐樘的关系,本就不是当年那般了!”

文轩一个激灵,“母亲,你是说?”

重庆长公主这才觉出失言,忙掩了嘴,转移着说辞,才算是搪塞了过去。

然而于文轩心中,却悄然种下了种子,他得记得极深才好。

而当重庆长公主母子正为祐樘的伤势担忧之时,皇帝却来了,见祐樘睡着,他不过说了几句话便匆匆离了,留着文轩与重庆长公主。

皇帝出了清宁宫,面色便如同傍晚宫城中上空的云朵,多变而不定。跟在后面的梁盛见此,小心翼翼凑上前,“陛下,可要回乾清宫?”

皇帝坐在软轿上支腮思忖,片刻,方低沉着嗓子,“去仁寿宫。”

待到皇帝进了仁寿宫,太后像是早有准备,怀中抱着一只纯白的小京巴狗儿,正卸了护甲替那小狗儿梳着毛发,那小狗儿也乖巧,只伸着舌头,也不乱动,倒教太后愈发欢快了。

太后随口说着,“皇帝来了,坐罢!”

皇帝是有惊讶的,然则却不能显在面上,只拣了太后旁边的位子坐了。

太后也不说话,只一味逗着狗儿玩,许久,方让殿内宫人将那小狗儿带了下去,又由奴婢伺候着洗了手,又抹了许多香粉给衣服熏了香这才算完。太后轻睨着皇帝,“怎么?连这会子功夫都等不得么?樘儿跪在你宫门口,可是近三个时辰呢!”

皇帝压着头,低吟道,“儿臣不敢。”

太后随手戴了镂雕蝙蝠玉珠玳瑁护甲,面色沉静,瞧不出一丝的波澜,拿起坐炕上案几上摆着的麒麟纹瑞兽香炉,添了些檀香进去,这才缓缓开口,“你是不敢说,却是这么想的。”

皇帝拣了案几上的蜜渍李子吃了,不觉皱眉,“好酸。”

太后笑道,“自然是酸的,只不过同样是一盘李子,为何皇帝能吃出来酸味大过甜味,而哀家却觉着甜味大过酸味?”

皇帝目光凛然闪烁着,如同触碰雷池的一般惊恐,双瞳孔不自觉放大着,面色红涨,连带着呼吸也急促起来。他的手紧紧握住一只描金斗彩的八仙茶盏,青筋凸显的明显无疑,散发出冰寒之气,似有冰冻一切的力量。

太后瞧着皇帝,冷笑了一声,“皇帝心里有心结,从前淑妃最喜食酸,自从淑妃走后,后妃嫔御皆不敢于你面前食酸物,就怕你哪一日发了脾气。”

“可皇帝你要记住,淑妃终究只是淑妃,她可是太子的生母。”

皇帝眉眼中划过一丝温和,转瞬便如香炉中的烟雾一般,随风吹到了远处,“母后,儿臣是恨,当年淑妃她那般……”

太后早已打断了皇帝,厉声道,“当年淑妃如何,皇帝你恐怕比谁都心知肚明。还有,你一早便是苦了淑妃的,难道这么多年,你心里的一口气还没有放下么?”

“正因为儿子知道一早苦了淑妃,所以儿子才给她当时宫中仅次于皇后的四大妃的淑妃之位,难道这还不够么?”皇帝言辞激烈,句句是带了针头的,然而那针头不是刺向别人,而是他自己。

太后也不看他,自顾自道,“当年淑妃之事,皇帝最是清楚,可皇帝你不要忘了,淑妃她也是个女人,当她真正成为你的女人那日,你便是她的天,可你是如何当她的天的?你让淑妃怎能不怨?”

殿内的一切好似静止,皇帝连动亦不动,一只拳握在半空中,宫人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切都过于安静诡谧。

不过,四散氤氲开来的香雾终究使得殿内是活的,太后方柔声说着话,带着母亲的慈爱与呵护,“所以皇帝,即便你仍放不下淑妃的案子,放不下当年的金氏,可你也不能弄的阖宫人心惶惶。樘儿有何过错,要你一见他便如罗刹鬼怪一般?毕竟,他是你的儿子。”

皇帝的声音不似方才强硬,多了几分恭顺的意味,倒有了寻常民间母子相处的自在,“可是儿子做不到,儿子只要一看见樘儿,儿子便不由自己想起淑妃来。”皇帝顿了顿,眼神中闪烁着微弱的光亮,“他的眼睛,和淑妃太像了,儿子永远也忘不了淑妃的眼睛,那般可怕,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儿子,”痛苦与恐惧的神色化为殿内的檀香气味,不动声色地划过皇帝的面庞,“淑妃……她至死都这般看着儿子……儿子,实在不能放下。”

“所以儿子,不愿意看到祐樘,不,是不愿意看到他那双和他母妃一模一样的眸子,哪怕他眼睛里多些低顺也好……只怕是一点点,儿子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讨厌樘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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