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嬿回到咸阳宫中,已然是如颓腐没有生气的枯木一般了,她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寝殿中,谢绝一切人来看望,便是连着胜贞也隔绝在外。急的胜贞大叫不止。
“娘娘,娘娘,您让奴婢进去啊!娘娘,娘娘,您让奴婢进去啊!”
智嬿坐在自己寝殿中,默不作声,也不去与人言语,只是自顾痴痴笑着,眼波中带着无限伤怀怅惘,却是蕴藏着无限的风情。
智嬿看着殿中一应的朝鲜风情的布置,那皆是自己当日得宠之时皇帝为着纾解她思乡之情特意布置的,一摆一设,皆是情谊与关怀,都是皇帝对着自己的无尽关爱。
当初,自己见到这些摆设布置之时,自是感动万分的,当初自己初入大明宫阙,还是个位份低微之人,皇帝便赐下了咸阳宫一宫主位给自己,要知道,当初自己的位份,远不够一宫主位的。
智嬿也曾想到过,或许会是皇帝因着自己李朝来的缘故,可她宁愿更加相信,也是有着自己的缘故在里头,并不全然是因着自己朝鲜李朝贡女的身份。
自己自朝鲜千里而来,背井离乡,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大明,尽管有着胜贞在身旁,可是也不过是两个弱小女子。这一路以来,智嬿所见到的,便是景色的转换,民情的变迁。
犹记得当日,自己第一晚侍寝之时,皇帝对着自己温柔呵护,无不体贴地道:“你莫怕,朕知道你来自朝鲜,一时无法适应大明的生活。你放心,朕知道你思乡之情,你咸阳宫里的一应布置,都是比照着朝鲜来的,这壁画屏风,朕也都命人绘制了朝鲜李朝的山川河流,也方便你能够时时看到你家乡的风貌。虽是不能彻底缓解,但好歹也能够稍稍有所寄托。待到你母国有人来访之时,朕……也会让你见一见你母国之人的。”
那日那景,自然是感动的,那是智嬿初入朝鲜得来的感动与温暖,算不上是巨大的,可到底也是好的。那是在异乡之中第一份的感动与温存,足够自己支撑下最初来到大明那段难挨的时光。
可是如今,这些。都尽然是变了的。
当初那般的美好,如今看来,竟都是变的一点影子都不剩的了,都尽数成了泡影,幻化出美丽颜色,究其根底,却是一场空空。
智嬿痴痴地看着殿中的一切,她想尽着自己的一切可能去搜寻这个屋子里的与皇帝无关的,没有皇帝痕迹的东西。可是她搜寻来搜寻去,却是没有发现一件与着皇帝没有关系的事物。甚至可以说,里头的所有东西,都是与着皇帝有着密切的关系,都是归着皇帝所有,都是皇帝所赐。
智嬿似发狂了一般,她狠了命的摔打着殿中的一应摆设,只要那些东西是皇帝赐下的。
结果可想而知,殿中的一应东西,都全然被她摔打个稀烂,成就碎片粉末。
瓷器玉石让她摔打尽后,她又将着目光放在了殿中垂着的帘幔上,此刻平素没有力气的柔弱女子竟是如同另外一个人般拼着力气去扯那垂在殿中的重重帘幔,将那些帘幔都尽数扯下,落在地上,她扯来扯去,一边扯着,一边与唇畔勾勒出飘渺的笑意。虽是美丽,却是迷幻,教人难以分辨其中的真实意味。
那帘幔本就轻柔,智嬿扯的急了些竟是半飘半落在空中,如同彩云一般凝绕婉转着,将智嬿的面容掩映着,显出朦胧的美丽。
将所有帘幔都尽数撕下之后,智嬿目光则是瞥见了妆台上的一把绞丝线用的小银剪子上,她痴痴一笑,眼中则是登时闪出了凶狠的光亮,“呵,恶心,恶心!”
说罢,智嬿则是一咬牙,便用那小银剪刀将那些布帛一一剪短或是用手撕开。
原来这,就是裂帛声音,这就是当年妹喜最为喜爱听到的声音。果真,这声声清脆,当真是能够教人觉着悦耳舒适的。
智嬿听着裂帛声音,不觉笑出了声,她眼看着面前的布帛一点一点地演变为碎片绮翼,虽是破败,却也是灿烂。
智嬿痴痴看着这些虽是碎裂却依旧有着光彩的布帛,哪怕碎成了粉末,都是依旧光鲜耀眼的存在。繁复的纹饰,明亮的色泽,轻柔的材质,都是极其耀眼的所在,同样地,也刺痛了心。
智嬿突地有些羡慕这些布帛,虽是碎裂,可是即便碎裂,却也依旧是那般明耀的存在,却也依旧能够教人深深铭记的存在。不像自己,只得默默无闻地活在这宫阙之中,即便是哪一日死了,都不会有这般体面的结局。能够剩下的,只是一腔枯骨——没有红颜,因为那早晚会腐败,早晚会埋没在底下,早晚会被逐渐生出的蛆虫啃噬干净。
智嬿笑着,这些东西,再光鲜,再美丽,可都不是自己所拥有的。那都是皇帝所赐下的。
不是自己的,都是当初为着显示“君恩深重”所赏赐下来的。
智嬿面颊上越发显出了冷冷的笑意,嘲讽,不屑,失望,夹杂在其中,越发显露出悲凉凄怆。
恶心,虚假。
智嬿看着那些破碎的瓷片玉器,又看着那些被撕裂的布帛,迷乱繁复,却是迷人眼球,使得她觉得迷乱眩晕。时间久了,智嬿竟是不觉恶心作呕。
智嬿越发失去了理智,她只觉着自己所出的环境全然是肮脏龌龊,她仔细寻找了一番,竟是没有一出是她觉着干净纯洁的。
许久之后,她又是一笑,这宫中,哪里又有干净的地方呢?不过都是污秽肮脏。
朝鲜李朝是,天朝的大明也是。毫无分别,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原来历尽千辛万苦来到大明,山水万程,竟都是一场浮华的幻想,繁花万簇,也都只是空空。披着绚丽的外衣,乍看起来温情无限,可是骨子里,也都只剩下了破败的棉絮,抵挡不住风雪,也温暖不了心寒。
她笑着挥挥衣袖,殿**着的烛火便应声倒地,连着将殿中带起了渐渐升腾的火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