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如只打量着那小女孩,她梳着未出阁女子的双环髻,一身织金镂花的苏缎满绣缠枝纹菊花的华丽宫装,想来不是公主便是哪位皇室命妇的女儿。
见那女孩未有受伤,邶如也安心了许多,长吁一口气来。那小女孩倒是极其胆大,只冲着邶如烂漫地笑。
“姐姐,你救了我。谢谢你。”那小女孩带着笑意将邶如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一双大眼睛如同黑漆的宝石,闪着慧皆的光芒,“这位姐姐,你真美。”
邶如心中自是欢心的,见那小女孩未有受伤,更是笑了,“你没有事情就好了,臣妾是尚仪局司乐司掌乐张氏。”
那小女孩晃着脑袋,闪了好奇的光亮,“掌乐?那姐姐一定极其善音律吧!”
为等邶如回了话,邶如便远远瞧着有一位穿着绣蟹爪兰杭绸宫装的女子盈盈走来,那杭绸是极其轻薄的布料,行走起来有着飘逸灵动之美。国朝又素以女子纤细为美,宫中妇人,则更是多细腰,因此行走起来更添轻巧灵活,足像是水蛇一般柔美。
那妇人虽是行动柔美,说起话来却是不怎的柔和的,她边走边训斥着身后低敛了头的一群奴婢,“没用的东西,本宫叫你们看着公主,你们倒好,要是公主一个人有什么闪失,本宫非扒了你们的皮不可。”
细细听来,只觉得这声音好似极其熟悉,然而邶如所见嫔妃不多,一时也想不出来。
待到那妇人走近,邶如定睛一看,竟是白日里给墨萱难看的婕妤沈氏代晞。
沈婕妤面带怒色,如同蒙上了霜的秋日里的花朵,虽是娇艳,却有凌厉之象,失了花朵本该有的柔和秀美。
邶如微微屈了身,“臣妾参见沈婕妤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沈婕妤忙地上前一把将地上的小女孩抱起,原本凌厉的面上现下突然生出了一缕和蔼慈爱的气息来,“我的小祖宗哟!没的瞎跑些什么?当真是叫你母妃不省心。”
原来,这小女孩竟是沈婕妤的女儿,邶如当即一想,心头划过一丝喜意,画在脸上,勾勒出点点柔情山水,旋即,复归了如常的低敛眉目,“臣妾参见仁和公主殿下。”
仁和公主挣了沈婕妤的手,过去拉了拉邶如身上襦裙绣着的小合欢花,“姐姐身上的衣服绣花真好看,母妃,刚才我差点摔了,是这位姐姐救了我。”
沈婕妤粉面含威,唇畔勾出发僵的笑容,“多谢女君子了!没想到在哪里都能遇到你,真是教本宫意外。”她的语气飘忽僵硬,仿佛要把自己摆在云端上似的,“女君子竟也有心力来这宫后苑逛逛,我本宫原以为,女君子是忙碌的没有功夫去闲逛呢!倒不似本宫这般清闲自在。”
“娘娘说笑,臣妾再忙碌,也比不得娘娘与皇贵妃娘娘侍候陛下劳碌啊!”邶如越发低眉顺眼,说的谦卑恳切,然而其中意思,却是不是面上这般和善。”
仁和公主仍要扯了邶如玩,沈婕妤顿时也失了慈爱颜色,面上青紫更甚,带着仁和公主便走了。
邶如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沈婕妤与仁和公主,留下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开的隐秘的荼蘼,神秘而美艳。
心中的想法越发安定了,或许,她已经找到了能够解除心中疑虑的办法。哪怕微弱如烛火之光,自己也要寻着那光亮,找到温暖的源头。
邶如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急急去了墨萱所居的万安宫,姐妹寒暄,耳语温暖,便也巧妙化解了白日里墨萱所遭到的难看。
邶如将心中嘱托和盘脱出,药王庙在山路之上,势必难行,如今墨萱怀了孩子身子笨重,若是遭遇有心人,只怕难免意外。因此邶如便劝了墨萱注意,万事以保住孩子为准。
墨萱听了虽是惊恐,却只是叹了气,“我如今能够如何呢?皇贵妃势强,我是不得的,若我秉明了陛下,只怕陛下还要怪罪我娇衿不懂礼仪,实在是不能的。”
但愿,自己的担忧是多虑的,只是自己杞人忧天。只是她看到皇贵妃与沈婕妤的眼神时,只觉得那几双眸子不是通透澄澈的,嫉妒也好,真心也罢,都不是只有一种情感在里的,像是多重心思都显现在了那里,交错纵横,意味纷乱。
安喜宫中,沈婕妤正向皇贵妃万芷辛发着牢骚,“娘娘您可得为妾身做主啊!那张氏妖女狐媚了陛下,便又来害妾身的孩子,张氏也不知使了甚么妖术,连仁和也被她迷惑了。娘娘,总不能像当年那金氏一般,弄的满宫风雨吧!”
皇贵妃本斜依在黄花梨木雕蝠寿纹杨妃塌上,目光沉静而从容,那是因着皇帝刚刚来看过她的缘故。只是听了沈婕妤所言,心头登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仿佛前一刻还香蕴袅袅的苏和香,现下便成了呛人的浓烟,使得心中刮起狂风,火势于心底一寸一寸蔓延生长,成了藤蔓盘旋不去。
万妃是保养的极好的,有着一双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手,白皙,虽有劳碌的痕迹,却仍旧不失风采,白的像是榻上飞舞的白蝴蝶一般。
而现下,她的一双手都死死攥住了榻上的万福不到头的猩红毯子。连指甲都似要沁进去了似的,原本一双保养得宜的手现下已然充斥着细微的血丝,不复了原本的光泽。
沈婕妤瞧着皇贵妃,便自知又失言了,只得低下头,偷偷用余光打量着皇贵妃的神色。
只见皇贵妃眉目都拧作一团漆黑乌云,阴翳着面,只等着雷鸣雨落。
一如宫城中多变的天气,只是乌云,下一刻变复又成了旖旎霞光,连笑,都如从前一般从容。
“妹妹慌什么?左右,你是有仁和的,仁和又在宫中得众人喜爱。有什么可差的?”
沈婕妤低头沉思了半晌,脑子中尽是回旋着皇贵妃方才诡异而可怕怖人的神情,自是想不出什么来,“妾身愚钝,请皇贵妃娘娘赐教。”
皇贵妃轻轻绞了绞手上的绿色缂丝枝梅纹罗帕,轻压了鼻翼上的铅华脂粉,以此来掩盖自己面上不已察觉的鄙夷不屑,“好妹妹,这宫里么,你是算有福气的,能够生下自己的孩子。像那王修仪么,即便有福气,可前些日子滑了胎只怕是以后也不能生养了!”皇贵妃指着自己房中的花石榴,流了惋惜的神色,“司苑司是有心,连本不能开的花都能回死盛放。只可惜,若是只能开花却不能结果,恁的再美,也是不得长久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