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后眼中含着浓烈的温情看着他，也只是轻轻漾起笑意，“知道你爱吃，我亲自做的。”

祐樘眼中同时含着泪与笑，“这么多年，唯有母亲这里，做出的梅子最好吃，宫中尚食局的，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吴后看着祐樘，带着无限的疼惜，“好孩子，喜欢便多吃些，偷偷带回去也是可以的。只一点，万别教别人看见了传到你父皇口中，那便又是多事了。”

祐樘轻轻点着头，语气中却是多了几重担忧，“母亲，父皇他……还是如此么？”

吴后无奈地一笑，摊着双手，“你父皇如何，我哪里能够知道？只是，那定然不希望你与过去，能再有牵扯了！你也不是不知，你的父皇，对我，对你的亲母亲，对当年冷宫中的所有人，都有着恨意。”

祐樘坚毅的目光中闪出几缕失落，道：“父皇，他……难道这么些年，还不能放下么？”

吴后凄然一笑，“放下？孩子，你可莫忘了，你的父亲，他可是皇帝啊！身为帝王，又怎么可能会轻易忘却一件所有人都在瞒着他的事情呢？当年冷宫中那些人，不都是死在了陛下的猜忌之下么？我能保住性命，还不是因着太后慈悲？孩子，你万莫在提当年之事了！宫中没有人知道陛下为何恨极了你的母妃，你即便再提，也只会让陛下更加厌弃你了！”

恍若脑中有千万只蜜蜂在旋转飞跃，充斥在自己脑中，像是搅成了一方浆糊般，带来无尽的眩晕，他只得强忍着：“母亲，父皇，他……便当真如此绝情么？我母妃，可是曾经侍奉过父皇的啊！”

吴后也只是冷冷笑着：“侍奉？侍奉过陛下的女人太多了，可是也并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得到了好下场啊！侍奉一场，是身为女子的全部，可对陛下来讲，并不是。对陛下而言，那只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宫中所有的女子，其实都是陛下的女人。甚至，退下来说，这天下的女子，都有可能，成为陛下的女人。所以哪怕你的母妃，当年侍奉过陛下，若是陛下起了疑猜，那也是一样的。”

祐樘有些默然，其实吴母妃说的话语是对的，或许皇室宫廷间，男女间的情谊，本就是不平等的。便好比眼前发生不久的，沈婕妤被赐死，那也是一个侍奉了皇帝十数年的女人啊！十数年的床榻相伴，说到底也不过是说舍弃便舍弃这般简单，根本丝毫不会顾及道尚有情谊可言。哪怕自己心中亦想着要沈婕妤死，可到底，皇帝下了旨意那一日，他也是心惊大过喜悦的。所谓情谊，原也脆弱不过于此。

所以，祐樘冷静一想，自己的母妃会遭到那样的待遇，便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何况，自己的母亲是那样一个骄傲的女子，骄傲到不染一丝的尘埃，骄傲到不会伪装，这样的直性子，也是不会得到皇帝喜欢的罢。

那，便是最大的罪过了。

吴后看着祐樘，眼中掠过几丝不忍，犹豫之后却也是继续说了，“说到底，都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更何况，陛下对他心尖上的人都那样绝情，更何况别人呢？孩子，你今日来，不仅是因着想起了自己的亲母亲，也是因着，你猜不透陛下的心罢。”

祐樘点点头，只道：“还是母亲知道我多些，我，确实不知道父皇的心思。”

吴后看着他，只淡然道：“因着张氏？”

祐樘顿觉意外，只睁大了眼睛看着吴后，然旋即，也不过是缓缓低下头来，默然道：“是。”

吴后悠悠一叹，道：“果真是大了，有心思，也不愿和我这老婆子说了。可是我从小与你亲母亲将你养大，我早就将你看做我自己的亲孩子了！孩儿有什么心思，我做母亲的难道还猜不透么？你莫因着我镇日不出宫门，后宫之事便不知晓了!”

这便是吴后的厉害之处了！国朝废后虽不似历代下场凄惨，可却也绝计不会好过太多，当年宣庙为立宣和孙太后为皇后，将胡善祥皇后废位。后来即便是诚孝皇后张氏极力维护废后胡善祥的宫中地位，胡废后却也不过是郁郁而终的下场。如今吴后能够以被废之身依旧享受着皇贵妃的待遇，除其母家背后，亦有她自己的缘故，否则，是不成的。所以，吴后即便被废终日坐于西宫，却也依旧可以知晓六宫之事，甚至连当今皇后，都得尊奉一声“姐姐”。

吴后看着祐樘，劝慰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情谊深重的。你和张氏，是真心喜爱对方的。可是……你并非瞧不出来，陛下，对张氏的情谊。”

祐樘一个激灵，有些激动：“母亲，我便是瞧得出父皇对邶如的情谊。所以我才更加看不透，为何父皇明显着喜爱她，可邶如遭了劫难，他却不闻不顾，那，又岂是情谊？”

吴后依旧深然长叹，“哪里是不问不顾呢？今冬初绽的梅花，那可是代表着一切啊！”

祐樘也只是不解地摇着头，“不，母亲，梅花说到底也是梅花。我是瞧不出，为何父皇为何明着对邶如……可其实，也算不得做了什么。”

吴后轻摇着头，“陛下是有情，可这情，却也未必是男女之情。或许，张氏的出现也不过是适时地填补了陛下心尖上的空白。你不知道，你的邶如，像极了传言中的女子，那份独有的气息，和那女子一模一样的。陛下，也不过是寻了那多年前的影子。说是情谊不假，可若说是男女之情，则也不会。当年那个人，哪怕再像，也不是的。”

祐樘眼中闪出了不可置信的目光，他连连摇着头，显然是极其不能接受这样的话语，他眼中闪着迷离的光，略有些痴，“父皇，是……将邶如当作了当年金氏夫人的影子？可是却对邶如不是男女之情？那父皇，又为何会……顶着六宫的注目，给了邶如那样的青眼与拔擢呢？这……又是为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