祐樘的神情并未有想象中那么激烈，只是出乎文轩意料之外的平静，“表哥，这些，我都知道。原没什么的，这些帐，总要一块算才是。

文轩有些惊奇，他自是未想过祐樘会如此淡然视之，只是言语中依旧掩不住对那个长寿宫内的女子的深深关切。

好在，并不是那么疯狂且不顾一切的了。

文轩心中算是有一些欣喜，却也只是叹着：“如今殿下，越发能够沉得住气了！”

祐樘亦只是对着文轩苦笑：“是啊！其实即便是我沉不住气，那也依旧是无用的，还不如，我且好好的，到时，和那贱人新帐旧账一起算才好。”

文轩低头称是，祐樘复道：“表哥，我知道你们或许都不理解我为何会因一个女子而如此。或许你们也都会以为我如今是为了自己的前程才如此，可我不是，我是真心喜爱那女子的。我做的，固然是因着我自己，可也，从未忘过她。她不是旁人，哪怕过些时日我会娶别的女人……”祐樘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也只有她一个人。”

文轩有些不解，对于祐樘口中的情谊，他是有些茫然无知的。在他的记忆中，也只是知道，男女情爱，有时可以冲破一切，譬如当今圣上当年为皇贵妃万芷辛不惜与满朝文武抗衡也要废掉吴睇皇后之位，又破天荒地册封了一个年纪如此之大的女子为妃嫔。那不得不说，男女的情爱欢好，已然可以冲破了礼教了。

文轩所知的，也仅此而已。

他并不知道祐樘口中的情爱是何等感觉，他亦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如眼前的祐樘一般，为了一个女人而浑然变为了另外一重样子。或许情爱的魅力，远比自己相像的要复杂。可是，看起来也是那么的折磨人，将一个粉琢玉面的人儿活生生地憔悴不成样子。

他慢慢沉思着，好似，在自己这十八年的年月里，并未有哪个女子可以在自己心底深深地划上一笔。他喜欢那些美丽的容颜，却也只是喜欢那容颜，可说到底，除却那些绽笑若花的影子，自己能够记住的，实在没有。他所接触的，也不过是闺阁中的翩翩女子，美虽美，却美的一样。至少对他自己而言，他瞧不出分别。

所以，他便也无法理解祐樘的感情罢。

虽是无法理解，可是他却知道祐樘为人，他是那样重情谊的一个人，自然不会因着权势轻易抛却真心。或许，对祐而言，权力的吸引力远没有真正的情谊那般重，而他想要获得权力，也不过是因着，那是他为了守护情谊必须做的事情。

“这已然是年下了，陛下纵有旨意，估摸着也得等到出了正月了！只这次，怕是再拖延不得的了！”

这些，祐樘亦知，木已成舟的事情，再抗拒也是无用的了！只是那份心里的愧疚与歉意，怕也是再无当面说出口的机会了。

吴母妃说的对，他的情谊，足够害死自己，也足够害死邶如。所以眼下唯一能够做的，便是以刻意的距离来制造疏离与冷漠。让皇帝的行动不会因着自己的出现而那么快而已。

可那，终究也只是拖延。

祐樘把玩着案几上的摆件，镇定自若地对着文轩道：“表哥，朝中的动静，你还得多盯着些，也不用参，悄悄记下来便也是了！待到日后，前朝后宫一并清理了，也是省力气的事。”

文轩点点头，道：“你放心便是，朝中，我都盯着的。”他冷笑一声：“那皇贵妃娘娘的侄儿万阁老，不消刻意去抓便是一大堆错处了，我倒是想替他隐瞒着，都不行啊！”

祐樘笑笑：“倒也只有你没个正形，回头若是你娶亲了，怕也难做。”

文轩啐了一口：“什么话？殿下我为你奔走疲惫，你倒是只会打趣我。回头，我可不干了。”

二人如此闲聊玩笑着，倒也算是过了大半晌日子，倒也闲趣。

可惜，宫中却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过的这般舒心畅意。

对于皇帝而言，则更是如此，那不过是小小半日的时光，他便觉得像是过了无数漫长的年月似的。这般的情谊，这般的感受，已然是多久未曾见过的了？”

皇帝摇摇头，只觉煎熬万状，大抵这般的感受，是继十年之后再次袭来，将他的心再次搅动的混乱不堪，如丝麻乱象。

殿中燃着的梨花安神香好似并无多大用处，皇帝深吸一口，却只觉好似更加眩晕了般，幻化出层层叠叠且模糊不清的影儿。

好似有一着天水碧色宫装的女子在向他盈盈走来，衔着一缕淡若微尘的笑意，却好似是能够融化一切般，带着春的气息，仿若连天都可以被她的笑意染成湛蓝的明媚颜色。

皇帝痴痴一笑，本能地离了座想要向前走去。而人离座椅那一刻，那眼前的景象则浑然便了另外一重样子。依旧是那张脸，却是浑然没了笑意，只蜷缩在床榻上，极其痛苦地呻吟着，额头上散发出豆大的汗珠，伴着白若宣纸的面庞，极其惊心惨烈。

皇帝好似能够听到眼前的女子在竭力呼喊着，好似是眼前的景象都被混染成了殷红色，充斥成血色的袅袅雾气。

他摇着头，本能地抗拒着眼前的幻想，口中只念念不止：“不，不，不……”

旋即，有一瞬的平静与安然，转而，则又是一个含笑的女子在向他走来。

他嘴角上不自觉地漾起了笑意，恍若一瞬间的桃花盛放，瞬时将那黑暗点成明亮，他不觉痴痴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影子，痴痴道：“丽娘，丽娘……你别走……丽娘……”

转瞬，则又是邶如躺在床榻上痛苦的身影。

久久，那两个身影竟是同时出现在眼前，各自欢笑或苦痛。皇帝顺手抄起桌上的茶盏，狠狠向前砸去，以期能够打碎眼前缥缈的幻影。

然而也是无用，那两个身影依旧是挥之不去，使得他眼花缭乱，头脑更是晕厥不堪。渐渐地，那两个身影好似是重合在了一起，凝聚成一股巨大的波涛，向着自己袭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