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这是要往哪里去？”见世子身后，那位神童广大的世子师兄打了一把油纸伞遮挡在世子头上，詹台凌峰禁不住有些紧张。

到底紧张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似乎非常不希望这位给江南带来甘雨的世子，就此离开莲花县。

“哦，随便走走。官路如今还走不得马车吗？”眉儿轻轻一笑。

感觉到这名县太爷对自己以及师兄的不比往常的崇敬，眉儿忽然想到这三日的大雨着实造福了江南百姓，脸上不由洋洋得意起来，只是想到就此与小白永别，不由目中黯然，鼻头有些酸酸的感觉。

竟然像失了至亲般，有些万般的不舍与留恋。往日里那镯子套在手臂上，日子一长，便只当成了一个死物，直到那小东西被放在锅中去煮，嘶嘶地惨叫，心底里窜起的疼痛才让她醒悟，那死物原是个有着一双黑豆眼珠儿的小生灵。

笑容一敛，目中显出几分悲意，一边的上官兆华已然察觉，急忙握住眉儿的小手，试图安慰。

“大雨一歇，下官就派人去抢修去了，相信只要不再下大雨，世子很快就能起程回杭州。”连日里这位自小锦衣玉食的世子殿下却只能与自己这等粗人一般吃些粗茶淡饭，这让詹台凌峰很是过意不去。

眉儿瞅了一眼墙角埋了莲花根的瓦罐，开玩笑道：“詹台大人是打算让这莲花根在衙门里生根发芽啊，不过这瓦罐也太小，只怕这莲花不肯屈就呢。不若这样，你将这莲花根带上，我们一起去看看那莲花湾到底存下多少雨水。”

听世子殿下邀请，詹台凌峰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脸上显出受宠若惊的神情，慌慌张张回屋子换了件外出的齐整衣袍，这才跟随南轻眉一行出了衙门后门。

雨下得疾，道路倒不算泥泞，加上城内主要街道都铺着大块的青石板，一路行来，除了可望见湿漉漉的砖墙黑瓦，还可望见已经有嫩黄微红的叶芽从光秃秃的枝端发出。

眉儿望着那像似刚刚经历过严冬的树木，看了一眼詹台凌峰。

詹台凌峰急忙解释道：“这树叶都被饥饿时的百姓熬粥以及做成菜团子用来饱腹了。”

原来如此。

走过一条小巷，遥遥可望衙门前的一大片空地，就在三日前，那里曾发生过人吃人的惨案。眉儿小脸别向一边，隐约有些自责的意思，长长叹了口气。

那詹台凌峰自是明白，急忙宽慰道：“其实食人之事，在三日之前就有发生，据衙役们禀报，有才出生的娃儿，被亲生父母烹煮了孝敬家中长辈，因为牵涉到孝道以及那婴儿也无法在这灾年生存下来，下官只好装聋作哑。”

烹煮自己亲生的孩儿？眉儿大是惊诧，想象不出那父母的狠心。

可是想到某一世刚刚出生便被那所谓亲爹按进水里溺死，不由心中抑郁堵闷，抬头望天，见天际虽然还飘着一层乌云，可那乌云已经很薄，隐约可见乌云后湛蓝色的晴空，知道很快就会雨歇，就会离开这座人吃人的小城，胸口的堵闷之气方缓了一缓。

虎毒尚且不食子，人若为了生存，真的可以连禽兽也不如。

“若这灾年继续下去，詹台大人是否也会为了孝道做出烹煮自己亲生孩儿孝敬母亲的事情来？”眉儿声音微冷，却断定这位至孝的人，只怕是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没想到这位詹台大人却道：“下官尚未娶亲，真到了没有任何吃喝的地步，下官会舍得股肉与母亲饱腹。”

股肉，骨肉。自己都舍得，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这詹台凌峰果然是个石头心肠的男子。

眉儿冷笑一声，似厌烦了詹台凌峰的愚孝，竟快走了几步将众人甩在身后。

“你不必跟去了。”

世子殿下冷冷抛下的一句话，让手捧瓦罐的詹台凌峰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知道自己只怕已被这位世子厌弃，那些许期待的升官梦就此化为泡影。

上官兆华叹息了一声，自那失魂落魄的詹台县令手中接过瓦罐道：“县令大人可去督促一下官路维修的事，殿下只怕是急着回杭州了。”

瓦罐中的莲，竟不知何时萌出了一点新芽，目注眼前混黄的一湾水，眉儿猛然将瓦罐自手中抛向湾底。从何处来，还回何处去吧。

心中默默念叨，似祈祷那失去生命的人再次转世一般，眉儿希望这莲可以净化这一池混黄的水，然后出污泥而不染。

“其实那位县令大人的想法无可厚非，天下人当以节孝为先。兆华不孝，是因娘亲失节在先……”上官兆华幽幽道，似想为那位县令挽回些什么，又似在为自己解释。

“我呸，少在我眼前提什么节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走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走狗。所谓节孝不过是唬弄人的狗屁。人之生死本有寿数，有生就有死，有死才有生，本是耄耋之辈，凭什么要用刚刚出生的生命来延续本苟延不了几日的残命？还有你那所谓的贞节，死者已矣，生者就该当珍惜生命好好活着，有快乐和幸福在眼前为什么不去把握？我就不信你那老子若是真爱着你娘，泉下有知，会忍心让她在这世上孤孤单单整日哀戚度日。”

眉儿眼目一睁，回身怒瞪上官兆华，口中说出得，竟是与这历代帝王所遵从的儒家治国之道大相径庭的言论。

上官兆华先是震惊，紧接着目中却流露出几丝慌乱来。

是啊，一边是新生的生命，一边是垂暮的老人，一边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一边是化为黄土的先夫，为什么世人看重的是那些将失去或已失去的，而不肯好好善待那新生的现存的蓬勃中的事物？

“眉儿，我错了。”上官兆华苦涩一笑，小意牵了眉儿的手道：“父亲若如我爱着你一般爱着娘亲，只怕不会希望娘亲孤单终老，他一定会希望娘亲开心幸福，说不定会祝福娘亲与叔叔的姻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