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水清则无鱼,人贱则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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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红酒绿,皓月当空。

眼前织成一片繁华的风景,映着月色的光辉,整个嫣红阁都氤氲着淡淡的薄雾,好像过去听过的故事里,未知的海市蜃楼一样。

我站在牌楼下,不忍地再回过头,望着那座阁楼,阁楼上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上面的三个字金光灿灿——嫣红阁。

“走,我们回府吧!”萧寂寒撩开帘子,欲要扶着我的手上马车,我转过身子,快速上前一步,他的手落空了,我扶着门框上了马车。

马车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但车厢很宽敞,布置得也很舒适,毕竟他从建康来扬州有一段很长的路程。

突然外面一阵异动,我撩开窗帘,看着红姨她们全都默默的站在嫣红阁门口,眼中蓄满了泪,深深地望着我,我刚朝她们一挥手。

“出发!”萧寂寒吩咐了一声,车夫在空中打响了一鞭,马儿长嘶一声,马车开始前行,骏马飞驰,车轮滚滚……

我漠然地靠在车厢里,闭目小憩。

即使是初夏,外面也吹着凉风,车厢里一如既往的宁静,只有我一个人的呼吸声,门帘一晃一晃的,时不时透进一丝冷风,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想着在嫣红阁经历的这一切,好像自己做了一场梦,却又是那么的真实。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缓缓停了下来。

“公主,请下车?”一个毕恭毕敬的声音。

到了,我蓦地反应过来,缓缓走出了马车。

萧寂寒立即指挥着车队歇马停车,然后急忙带着一群随从跟在我身后,随着我走到大门口,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我看了萧寂寒一眼,他轻笑道:“这寒舍是微臣在扬州的府邸,委屈公主今夜在这里小住。”

我没有说话,一走进大厅,才让人目瞪口呆。

入目的是宽敞高大的大堂,里面精致得宛如天宫,中间有一处悬隔,四周帷幔低垂,雕栏玉砌,十分的奢华。

墙上还挂着几幅名家的古画,摆设的器皿花瓶全是古董。

我走过去欣赏了一副字画后,淡淡道:“本宫累了,想休息。”

“立刻为公主安排。”

话音一落,便有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从阁楼上下来,朝我微微一颌首:“楼上寝室已为公主布置妥当,请公主上楼就寝。”

我慢慢走上了楼梯,萧寂寒紧跟在后,我下意识回头看了他一眼,此时,他冷酷的脸有了一些温度,嘴角微微一勾。

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也没太在意,但心里对他的防备却没有减少,上了二楼,丫鬟已经领着我走到最里的一个房间外,停住了脚。

“公主,请?”她看着我微微一笑,目光中带着一丝嗔意。

我也来不及去想,便伸手推开了房门。

门一开,顿时一阵柔柔的花香扑面而来,整间屋子都是暖融融的,四周垂着淡蓝色的纱幔,轻柔如云,门开时带进了一阵风,轻纱飘飞,好像置身在云雾中。

屋子的那一头,放着圆桌和凳子,桌上布有茶点,旁边有一张黄花梨木的书桌,上面摆放着文房四宝,后面有一排晶莹如水的珠帘,在烛光的反射下闪着七彩的光芒,透过珠帘,隐隐看见一张舒适得让人无法抗拒的红木大床。

“公主,喜欢这间屋子吗?”

我回过头看着萧寂寒,淡淡道:“本宫想沐浴休息了,还请你回避下。”

萧寂寒看着我的目光深了点,感觉我在躲避他,半响,才开口。

“来人!”他一声令下,几个仆人就抬了一个巨大的水桶进来,整个屋子热气熏蒸,我说道:“不用候着了,你们都退下吧。”

听令后,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萧寂寒看了我一眼,也缓缓离开。

我立刻锁上了房门,将所有的窗户也全部拴上,心,才稍微放了下来。

在温热的水汽里,我褪尽了一身鲜红的衣裙,慢慢走进了浴桶,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那微微的凉意和水蒸气中的热气激得人浑身细汗,将身子泡在雪白的汤水中,才发现温度不算太热,却让人觉得很舒服。

我原来紧绷的神经一点也没放松,直到现在也是如此,只是人有些恍惚,这一切都像是隔世的记忆,可此时却又那么清醒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陌生又熟悉。

萧寂寒——他的人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孤寂而冷的像一座冰山。

骨子里却又透出一股狠戾的阴寒,做出的那些事永远让人意想不到。

这一瞬间我似乎回到了十三岁的那个晚上,我一个人在房间沐浴,那么静谧的夜,可总觉得窗户边有人的气息,当我起身穿衣时,却看见一双阴鸷般的眼瞳在窗户纸上窥视着我,顿时我大叫了起来,后来,他被皇兄逮住了,可是,皇兄为了保护我的名节,后来这件事终究还是没有闹大,连父皇都不知。

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留下的后遗症就是——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惧怕别人的触碰,尤其是男子。

在我远嫁北魏之前,皇叔就向父皇提过亲,可父皇也相当了解他是一个怎样的人,绝不可能让我嫁给他。

我以为自己嫁到北魏后,今生今世也再见不着他了,谁知?

看来萧寂寒一直没有变,他还是对我不死心,如今我又回到西梁,感觉他的如意算盘又开始打响了,我更要加倍提防着此人。

想了这么久,浴桶里的水都有些凉了,我用柔软的毛巾将身子擦干净,换上了一件白色的衣裙,然后将湿润的头发揉了揉,带着一点润泽披在脑后。

不一会儿,几个侍女走了进来,把房间收拾了一番,轻轻掩上了房门。

夜已深,整间楼阁里只有过道还留着几盏微弱的油灯,忙活了一天,想必大家都睡下,我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防备,推开窗户,打算透透气。

这里离嫣红阁很远,望着楼下,已是一片漆黑,早已没有了人气。

我静静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周围的空气已经骤然降低,低得有点凉,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感觉。

一个人的呼吸渐渐的变重,变近,似乎就在身后。

我猛的回过头,一个人影蓦地站在我面前。

萧寂寒穿着一件白色的寝衣,不羁的墨发散落在两肩,他看着我,冷酷的脸浮起少有的微笑:“嫣妹,你终于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我绕过他走到前面去,手臂却被他握紧,我冷声道:“放手,放开我!”

“多年不见,你还是对我这么冷漠,你知道的,我……”

“萧寂寒!”我大吼一声,转身看着他:“看来,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无耻!”

“你还是那么美!”他的手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臂:“怎么看你,都很美!”

说完,他一直看着我,像呆住了似得,眼里竟是痴迷的笑意,一如既往的专注,好像要把我的样子篆刻在他眼睛里,就是不肯再放出来。

我下意识看了一下自己穿的衣衫,宽松的衣衽露出了纤细的脖子和嶙峋的锁骨,衣衫没有束带,可垂落柔软的线条却撑得身子如流水一般颀长。

“看够了嘛,我要休息了!”

“永远都看不够。”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沉,滚烫的气息不停吹打在我耳边。

我的脸也烫得发烧:“萧寂寒,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知道的,你懂……”

我嘴角微微一勾,冷笑一声:“你忘了,我早已嫁人,你死心吧!”

“那又怎样?”他突然上前一步,在我耳边轻声道:“你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我从来就不会在乎你的过去,我要的只是你。”

耳边滚烫的气息烫得我一阵哆嗦,当我再抬眼看着他时,那双阴寒的眸子里一下子闪过了一道寒光,好像是一条蛇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阴冷,危险,志在必得!

他的表情里有一股让人觉得恐惧的执着。

不去想,也许一切都还是平静的,可一想,心里就好像被一点火星点燃,野火燎原一般的燃烧起来。

“嫣妹……”他突然开口喊我,声音很低,却带着一点异样的暗哑,连声音都在发抖:“我——”

他一边说,另一只手轻轻地抬了起来,有些战战兢兢的,似乎害怕动作大一点,都会将我吓跑一样。

那只手带着炙热的温度,慢慢地伸到了我的脸颊旁,还没有触碰,已经能感觉散发出来的滚烫,我的脸颊上好像点燃了火,下意识地挣扎着。

“你不要放肆!”

他看着我凌冽的目光,伸过来的手顿时僵住了,轻轻松开了我。

也不知是恐惧,还是震愕,我微微朝后退了一步。

“要我……我怕你没那么大的本事。”

“嫣妹,那我们走着瞧!”

他说完,就转身朝大门走去。

“水清则无鱼,人贱则无敌!”我讽刺地说着这句话。

闻言间,他顿住了脚,愣了片刻,然后,走出了房间。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假山怪石,藤萝翠竹。

这座府邸的恢弘气势只有皇宫才能媲美,曲径通幽处,雅致的阁楼错落有致。

夹道间,风动,百花香逸。

这几日,我就一直待在这个近似行宫的府邸里。

想来也是,这些年起起伏伏,我似乎很久没过过像现在这么悠闲舒适的日子,吃穿用皆为上品,那些侍从们也一个个恭敬而和气,看着我的眼神即尊敬又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我摔了腰跌了脚。

在这里生活着,唯一苦涩的就是等待,景色也看腻了,可萧寂寒还是没有回江陵的意思,也不允许我迈出府邸一步。

今日,我起了个大早,游历在花园的水池边,院中只觉得异香扑鼻,奇草仙藤的穿石绕檐,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我不由得想起和慕容文谦在落日崖的画面,我究竟该把他放在什么位置,我的心才不那么难过,不那么躁,不那么久轻易起涟漪。

顷刻间,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竟然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人过来。

“嫣妹,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用了。”听见萧寂寒的声音,我头也没有回,一直往前走。

“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你不是想出门逛逛吗,我陪你去。”

我顿住了脚,别过头:“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江陵?”

“再等两日吧,那恶霸的事,我还需处理得妥善些。”

我蓦地一转身,说道:“这几日,你就是为了处理这事,所以……”

“嗯。”他一本正经的说道:“除了这事,扬州知县那边,还有些政事要处理,父亲嘱咐了我的,所以耽搁了你回江陵的时日。”

原来是这样,皇叔的封地就在江南这一带,可算也是分了西梁的半壁江山了,突然有点没由来的担心,但是,皇叔人那么好,想必是我想多了。

倒是——我又抬眼看了看萧寂寒,他一脸的坦然:“怎么样,跟我出去走走?”

一时间,我愣住了,在我所有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说带我去街上逛逛,我想了想,这里实在太闷,跟他出去走走也好,光天化日,他也不敢对我怎样。

“走吧。”我淡淡一句,他却笑了一声。

江南是个水乡,初夏的水乡有着婉约的美丽,小桥流水、荷花片片,一些渔夫摇着乌蓬小船,唱着江南小调,怡然地收起一张张先前撒下的渔网。

河边的长堤上特别热闹,车水马龙、小贩聚集,场面壮观。

我走在萧寂寒的身旁,看着他背着手,一步一步溜达的样子,有些不敢相信。

平时一身华服的萧寂寒今日却只穿了一袭布衣,神态悠闲地走在身旁,可配上他冷峻的容颜和颀长的身材,在人群中颇引人注目。

只感觉走了一段路,我已有些疲惫了,胡思乱想了一番,顿时觉得心情烦躁起来。

感觉我的情绪不对劲,萧寂寒转过头看着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回江陵?”我抬眼看着他。

“嫣妹,你在怀疑我?”

“没有。”我冷冷的说道:“问问都不可以吗?”

他微微一怔,沉默了许久,最终开口道:“处理好这里的事,我们便回江陵!”

“嗯,我们去别的地方逛一逛。”

突然岔开了话题,他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跟着我的脚步,逛了一个下午,几乎把整个扬州城逛遍了,脚都有些酸痛了。

直到一群小孩提着灯笼闹嚷嚷的在不远处跑过,我才如梦初醒似的抬头望了望天,天色已晚,街上的人还是挺多,街道两旁的所有店子,小摊都挂起了红火的灯笼,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走到一家小店前,我停滞住了脚步,萧寂寒回头看了我一下:“怎么了?”

我抬头望着店面上挂着的牌匾——珍宝斋。

萧寂寒似乎看尽了我的心思,轻声道:“想买什么,进去看看吧?”

我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没银子,但看看应该无妨?”

“嫣妹……”他突然微笑道:“你还和我客气,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知想进去看看,而已。”

“那走吧。”

说完,他陪着我走进了那家店,我俩虽然穿着普通的衣衫,可谁也看得出来,这样的气质不是一般人所有的,老板一见我俩进去,亲自热情地迎了上来:“两位,这里可是扬州最大的珍宝店,想要什么上等货色,这里全有。”

“这位姑娘,想进来看一看,你将最好的都拿出来吧?”

“好的,二位请稍等!”说着,他便进了内堂。

片刻间,他手里端着一个盘子走了出来,放在柜台上:“这些都是本店最上层的货色,姑娘,你慢慢选吧?”

我看着这些东西,好像和宫里的都不一样,每一个我都爱不释手,我拿着一对龙凤呈祥的羊脂白玉,问道:“老板,这一对玉佩,多少钱?”

“嫣妹,你喜欢这对龙凤配的玉佩?”

“算了……”

“姑娘,眼光真好!”我的话还没说完,那老板已笑眯了眼,上前一步说道:“这货前日刚到,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而且是扬州最好的雕刻师傅做出来的,不过,已经有人订下了。”

“多少钱,你开个价?”萧寂寒有点不耐烦的说道。

老板面带难色,说道:“公子,真是不好意思,这对玉佩是一个客人半月前订下的,今日便回来取,若姑娘喜欢,你们可以再订一对?”

老板这样一说,我以为萧寂寒会发火,没想到,他居然淡淡一笑。

“老板,那请你帮我订一对?”

“不用了!”我看着那老板,笑道:“我还是看看其他的货吧?”

“老板,我要的货订回来了吗?”一个熟悉而魅惑人心的声音。

我一回头,便看见慕容文谦揽着玉琼的细腰走了进来,脸色顿时僵了,眸子却一痛,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

“这么巧,慕容公子?”萧寂寒先开了口。

慕容文谦一脸坦然,笑道:“有礼了,小王爷。”

“我说谁这么有眼光,原来是慕容公子为讨姑娘芳心,订下这龙凤玉佩。”

“小王爷别取笑在下了,姑娘的芳心没那么容易讨好啊。”

“嗯,慕容公子此话真有理,我也正为此事煞费苦心啊。”萧寂寒看着我,又道:“嫣妹,你喜欢,我们也订一对吧?”

“不需要。”我急忙接口,淡淡道:“这样的货色,宫里多的是,我不稀罕。”

话一落,气氛突然变得尴尬起来,沉默开始蔓延。

半响,玉琼看着我微微一笑,然后又转回头,看着慕容文谦:“文谦,你不说要送对龙凤镯给我当聘礼吗?”

这一刻,我全身的血都冻成了冰。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熙熙攘攘的喧闹声霎时间全都消失了,好像整个天地都变得一片死寂,只有她的那句话,在扎着我的眼,扎着我的心。

我缓缓抬眸看着慕容文谦的眼睛,说道:“原来慕容公子快成亲了,真是恭喜……”

说完,我露出一个飘忽的笑容,声音却在说“喜”字时哽咽住了。

萧寂寒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又看着慕容文谦,说道:“慕容公子,行侠仗义,漂泊一生,想不到也有倦鸟归巢的那一天啊?”

“是啊,浪子终有回头的那一天。”慕容文谦一边说着,一边贴近玉琼的耳边,魅惑地一笑:“只因为我找到了一个难得的红颜知己,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我的眼眶已经泛红,仓惶地走出了珍宝斋,忍在眼眶里的泪,一下子夺目而出,?这一刻,我加快了自己的脚步,想快一点,再快一点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我知道萧寂寒一直紧跟在我身后,我傻傻地走在大街上,不知过了多久,人好像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一样,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就这样慢慢地走。我也没打算停下来等他,最后,是怎么回到他的府邸的,我已经不记得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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