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常德又回到了御和殿,常德退下后,整个御和殿便陷入了沉寂中,只剩窗外传来风吹动窗棂的声音,屋子里灯火明明,暖香袅袅,一切都好安静。
我慢慢撩开珠帘,走了进去。
再次见到元子攸的时候,他的脸色已没有刚才那样苍白,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有些僵硬,嘴唇也有了一点血色,我轻轻坐在床榻边:“皇上,你醒了?”
“芷嫣,慕容文谦他怎么样了?”
元子攸这样一说,把我也给惊了一下,他从来就是唯我独尊,傲视天下的一个人,怎么现在突然会去关心别人的生死了。
我沉默地看着他,也许他经历过这次生死,终于放下成见,对一些人,一些事,改变了看法。
“皇上放心,他无碍,臣妾已经将他送出宫了!”
他握着我的手,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朕该好好赏赐他的,无奈他两袖清风,朕连一句谢谢都来不及对他说,实在对不住他。”
就在这一刻,我静静地看着元子攸,以往那张倨傲硬冷的脸忽然淡漠了下来,凛冽的目光也变得黯淡了起来,仿佛还带着一丝愧疚的神色,突然间我的心触动了一下,也感到了一阵欣慰,或许北魏的江山还有救。
“皇上。”我淡淡一笑,轻声道:“你不必自责,慕容大哥是一个闲云野鹤般的人,他来为皇上治病,并不是要求皇上给他加官进爵,拜相封侯,所以……”
“芷嫣……”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打断了我,握着我的手紧了些,突然感到他的手很凉,我另一支手覆上了他的手背,紧张的问道:“皇上,你的手很凉?”
我心中感到一阵不安,慕容大哥给他解了毒,为什么他的手还那么凉?
他只是轻轻一笑,另一只手搭在了我的手背上:“所以让你给朕暖暖?”
瞬间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羞涩地低下了头,我真笨,他和慕容大哥在冰室待了那么久,身体的温度当然没有常人那般温热。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的坐在床边,感觉他的目光有些炙热,直直的盯着我不放,仿佛要将我的容颜深深的烙印进他的眼瞳里一般。
“为什么你要救朕?”
这句话的语气有点冷,好像一阵寒风吹了进来,我不禁的哆嗦了一下,睁大了双眼惊慌的看着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为什么救朕——”
他又加重了语气,整个寝宫里只留下了这句话,再也没有任何的声音,仿佛连我和他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虽然他只说了两次,但这句话似乎伴着一阵阵的回音反复响彻在我的耳边。
“说,你为什么要救朕?”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语气,第三次说出来时,我已感觉到不安,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为何要这样逼问我?
我的心突然乱了起来,如果我不回答他,我们是不是要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我垂下了眼帘,避开他慑人的目光,淡淡道:“皇上,夜深了,臣妾今日真的很累,想回歆懿宫歇息了,望皇上恩准?”
他用力的捏了一下我的手,然后放开了我,虽然没有说话,但我已意识到他已经同意我回歆懿宫,我向他行了一个宫礼,转身退去了。
“你为什么不回答朕的问题?”
这个声音带着一丝薄怒,使我的脚步僵在了那里,再也无力迈开,我缓缓转过身子,又走到床榻边,轻轻的坐了下来。
他脸上没有一点的怒意,神情平静的如一面湖水,紧闭着双唇,两眼发直地望着帷帐顶端,似乎在沉思着什么问题。
但离得那么近,我才发现,他的眼圈沉沉的发黑,嘴唇也干裂得厉害,我急忙松开了他的手,去外堂端了一杯茶来,送到他嘴边。
他看了我一眼,便一口饮尽,喝完之后,他又深深的看着我。
我用丝绢擦拭着他的嘴唇,忽感手心一重,他又一次握着我的手,问道:“回答朕的问题,可以吗?”
顿时我不知所措,看了他许久,他的眼睛还是不怎么光亮,定定注视着我的时候,好像在审视什么,鼻息沉沉的,让人感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如果今日不回答这个问题,怕是他不会放过我了。
“皇上,臣妾不想看着你死!”
我非常明白对于皇上不该用死这个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呼之欲出?
话已出口,就算他要惩罚我,也毫无怨言。
“那你为什么不想看着朕死?”
脑子一下懵住了,他到底想听我说什么?
我愣愣的看着他,淡淡道:“皇上,安徽水灾,冀州大旱,山东蝗灾,大部分的灾民都涌进了洛阳城,只有你才能扭转这一切啊?”
这是我给他最好的答案,不想他死,是因为北魏的江山已经千疮百孔,他是皇上,就应该负担起这一切,否则……
他还是镇定自若的躺在那里,一言不发,似乎我的这个答案也并不是他想听到的,半响后,沉默着闭上了双眼,丝毫没有动静。
我以为他不会在说什么了,将被褥给他掖紧了些,香炉也添了一块檀香。
做完这一切,一回头,发现他又睁开了眼睛,我急忙走过去:“皇上!”
“你为朕做了这么多事,累不累?”
我摇了摇头,垂下了脸,他偏着脑袋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轻轻道:“你瘦了!”
这句话很低,很轻,像一只最轻的手,抚上心弦最弱的那一根,我慢慢抬起头看着他,他脸里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淡而不腻。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又低下头:“没事,皇上无恙,便好。”
“既然累了,回宫好好歇息吧!”
我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这句话不是我一直想听到的吗?
怎么突然觉得有些不忍离去,但是我的身子已经很疲惫了,从长安到洛阳一路的奔波,这一天我一粒米都没有吃,一口水都没有喝,我的确该回宫歇息了。
“臣妾告退,皇上……你好好歇息!”
踏着微弱的月光,我回到歆懿宫已是子时。
也不见吟香在宫里,我一头倒在了床榻上,想起今日发生的事情,反反复复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个皇宫里只剩下怨恨和冤魂了,我一定要离开,一定要……
不知睡了多久,当我昏昏沉沉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带着稚气的脸庞。
她睁大了双眼,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娘娘,你睡醒了?”
我淡淡一笑:“嗯,吟香,你还好吧?”
她脸上的表情凝了一下,又勾起了嘴角:“娘娘,你放心,奴婢非常好。只是太久没见娘娘,奴婢想娘娘了?”
“你这小嘴啊,真会逗人,行了,伺候本宫更衣吧?”
“圣旨到,请宸妃娘娘接旨?”
外堂响起了常德的声音,我的心突然猛地跳了一下——圣旨
自从我嫁到北魏来,除了封妃那道圣旨以外,我再也没接到过圣旨。
元子攸突然下一道圣旨来歆懿宫,我的心立即悬了起来,他来问罪了?
“娘娘,请接旨?”常德又高呼了一声。
我方才回过神来,和吟香都慌忙的跑到外堂,惴惴不安地跪在了地上。
常德露出了一丝笑意,高呼道:“宸妃娘娘,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宸妃萧氏,秉性贤淑,德光兰掖,在朕病危之际,不远千里,寻访名医,救朕于危难之间,赏赐黄金千两,绸缎十匹,金银珠宝一箱,另特许宸妃进住御和殿,钦此!”
这道圣旨犹如一道响雷在我身上炸开了,我跪在地上浑身哆嗦着,自古以来皇帝的寝宫是不能有妃子进住的,就连皇后也不能住在皇帝的寝宫。
皇帝要宠幸妃嫔自然是到妃嫔的宫里,元子攸他下这道圣旨,打破了千年来的传统,他把老祖宗立下的规矩都废弃了,难道想把我永远困在他身边吗?
“宸妃娘娘,你还不接旨,谢恩?”听到常德的声音,我才勉强的抬起了头,颤抖的手接过了圣旨:“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常德站在我身边诡异的笑了一下,我很明白他的意思,顺手拿了一个金锭赏给了他,笑道:“常公公,拿去买酒吃吧?”
他推拒了半天,还是把金锭放进了袖子里,媚声道:“宸妃娘娘,皇上令你即刻搬到御和殿,还望娘娘早点过去,别让奴才为难。”
“本宫知道,公公放心!”
我微笑的应了他一声,他放下赏赐的东西便笑着离开了,吟香高高兴兴的替我收拾着细软,嘴里一直嘀咕着什么我得宠之内的话语。
心,完全凉了下来,我没心情去听吟香说的话,不知道子修知道此事吗?
“娘娘,所有的东西奴婢都替你收拾好了,我们这就去御和殿吧?”
看着吟香提着一个包袱,我无奈的说道:“走吧!”
我还没有踏入御和殿,一路上见到我的宫女太监们对我都非常的殷勤,毕恭毕敬的朝我拜道,有些还嘘长问短一番,她们也掂量着我在元子攸心中的份量不浅,这宫里的人都会察言观色,见风使舵。
直到走进御和殿时,天已黑尽,屋子里依然灯火通明,元子攸依然躺在床榻上,他又遣走了所有的人,看着我带的几件随身的衣服,似乎感到很不满。
他起身靠在了床头,微微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就只带这么一点东西过来?”
“已经不少了……”
我愣了一下,看着吟香放下的一包衣物,笑道:“感谢皇上的赏赐,臣妾今日真是受宠诺惊,臣妾平时不喜欢涂脂抹粉,就只带这几件换洗的便衣即可。”
他瞟了一眼那些衣服,说道:“这几件怎么够?你不喜欢朕的赏赐吗?”
我沉默着,不是不喜欢,只是这样的赏赐让人无法接受。
所有的话都绕在舌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非也,这里离歆懿宫很近,日后臣妾有什么需要会派吟香回去拿的,皇上就不必担心了,还是好好养好身子,这个国家还需要皇上。”
说到这里,我似乎忘记了一样东西,便从怀里拿出了那个药瓶来,倒了一粒药丸出来:“皇上,这个是慕容大哥临走前交给我的,有助于皇上恢复身体,他吩咐我每日给皇上服用一粒,皇上赶快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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