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一天，你习惯了有一个人的存在。

即使，后来他走去另外一个世界，那些平淡生活里的微小细节还是会无处不在地笼罩着你，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你。

他沉默，于是你也变得少言；

他生性冷冽疏离，本就封闭的你愈发树起戒备；

他习惯边走路边想事情，你也逐渐不管多累多冷都抄起耳机出门，一圈圈漫无目的一直走下去；

你变成了另一个他。

直到后来，连你自己也分不清了，爱的是他，还是改变后的自己。

忘了到底是谁说的，“上帝关闭了你面前的一扇门，就会再帮助你开启一扇窗。”此言不虚。

零班一共七男三女。因为所有课程已在去年结束，高考前的最后一学期只需每天自行做各科练习、并且参加全校统一的月考。学校单独辟出教学楼七楼给这十个重点保护对象，阶梯教室宽敞明亮，宿舍也是罕见的带独卫和阳台的豪华(其实并没有)双人间。鹿西总算心里有点安慰。

一下午都在校园里穿梭，缴费，填各式花样的表格，照学籍照片，办理校园卡。她连晚饭都不想理会，只想倒头大睡。

抬手刚要推开寝室的门，却差点被里面冲出的人撞个趔趄：“鹿西，是你呀！”

鹿西的眼白还没来得及往上翻，“嗨。”

纪水穿着粉嫩的可妮兔毛绒睡衣，正拿着暖瓶准备往外走，见到来人索性把东西大剌剌往地上一蹲，大力把鹿西拉进了门。

“太巧了！真没想到我们还是室友！你是刚理发了吗？你长发的时候我真没发现你的眼睛这么漂亮！这样清清爽爽的真的很好看！我们班还有个女生，叫麦穗，不过她父母就是学校老师，所以走读。话说明天才正式开学，我今天下午去班里转了一圈，那几个男生都挺不忍直视的，不过我们的班主任真的是高富帅呀，也不知道他……”

“简直是个话唠加事妈，白惜了她的软萌甜妹的外在。”鹿西看着眼前这一小小只喋喋不休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虽然有点抵触，但纪水实在是单纯无邪，并不是可以装出来的那种，于是也是鄙视和讨厌不起来。

也注意到对面的床铺已经布置完毕，不出所料的粉红世界，毛绒娃娃，软捏抱枕，卡通杯盏，床头还贴着一张《黑暗使者》的巨幅宣传海报，上面的人就是薛维吧，长得蛮精致，不过不是她的理想型。

“等等，我什么时候也有理想型了？”鹿西被自己刚刚突如其来的怪念头吓了一跳。恰好此时纪水递来一听可乐，鹿西忙道谢后拉开喝，冰凉的铁罐持在手里，褐色甜腻的液体入胃，她需要咖啡因清醒一下。

“我是九四年的，鹿西你呢？”

“哦，我今天18.”鹿西费力地把在Muji买的床上四件套从行李箱里往外扯着，经典的黑绿格子，她就喜欢这样的极简。

包括人与人之间的相处。

她只想把时间用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

宁愿闷在房间一整周看完晦涩漫长的《百年孤独》，也不愿意和班里叽叽喳喳的女生逛街买衣服化妆品。

反正不是懂自己的人，也不是在乎的人，自然也不用去爱护。

也许自私冷漠了点儿，不过鹿西就是这样一个人。

“什么？！你今天过生日啊！”纪水不可置信地瞪圆双眼看着她。

“我一般不过生日。”四处翻找没有寻觅到熨斗，她索性拿着衣架来捋平床单上的褶皱。

嗯，很好，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鹿西满意了。

“喏，这个送给你。生日快乐。”一只宽口玻璃瓶，里面满满是天蓝色纸折叠成的小海豚，递到了她的眼前。

鹿西接过，“蓝色海豚？我记得我在一期《最小说》里看过一篇文，里面女主就做了这样的一只瓶子。”

“怎么你也看过吗？我就是看了那篇文之后特别感动，然后就自己叠了这样一瓶。这是多小的几率啊，有那么多期我们竟然都看过而且还能记得同一篇！”

鹿西细细端详着，透明的瓶壁，明亮的灯光折射着眼前的喜笑颜开，她也不尽心头一动，品味着那一点点微暖的意味。

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纪水。”

“亲爱的日记，我想，今天我可能交到了18年来的第一个朋友。

还有，祝我生日快乐。”

定好明早的闹钟，鹿西脑袋挨向软绵绵的枕头，慢慢闭上双眼。

今夜好眠。

祝我夜夜好眠。

真觉得自己可以去【知乎】发起一个问题了，就叫“早上四点起床是怎样的体验”。

鹿西可以洋洋洒洒地答个不停，此处省略几千字咒骂。

一出寝室门，毫不夸张，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还略湿的刘海秒结成冰。凌晨的校园，路灯三两，昏黄的光，空无一人。四周静谧得可以清晰听到踩到雪地的咯吱作响，还有她短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转个弯，教学楼到了。只有七楼一角有亮影。

鹿西看一眼手表：四点半。

这个冷面魔竟然到得这么早。

没错，他就是个冷面魔。

左向渡端坐在椅子上，手指在Macbook触摸屏上滑动浏览着《卫报》新闻。他已经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即使在四周无人时，自己也是这样紧绷着，约束着。

余光瞥出窗外，一个身影慢慢由远及近。

竟然到得这么早。

的确意外。

自以为，已经见识过所有这个年纪的反叛和不羁，黑说成白，反诡成正，只要能够引人注目，什么都可以。招数不过如此尔尔。

她却是难得的通透自知。

“左老师，早。”

“早。”

左向渡冲她微一点头，示意她到面前。

鹿西坐下，双手交握。她从小任性，冬天也只穿肯穿一层单衣，常年下来，即使在三十几度的酷暑，她的手脚和膝盖都是冰冰凉凉。

“我看过你之前参加演讲比赛的视频，说实在的，你能拿下全省第一不算实至名归。你的发音算地道。但是如果真的和母语者比起来，你的发音方式就很有问题。首先，你虽然表面上说的是英音，但是你的发音位置完全错了。并不是改变“r”的平卷那么简单。其次，你应该是看了太多受众是少男少女的青春题材美剧，俚语和语气词用得太多，在一个学术的环境下你就显得专业度不够——怎么，你冷？”

鹿西虽然在来前就已做了很充分的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人这一连串的话打击得不清。她一直自以为傲的英语口语就这样被无情地磨成了渣渣。

左向渡刚才只顾自己说着，后来才注意到她冻得通红的鼻尖和耳垂，没戴手套，手也是如此。

他起身，站到窗前，指着右侧的暖气片：“站到这里。”

鹿西依言过去，双手放在温热的钢片上，感觉热流在逐渐往身体里传递。

看来这魔头人品也不算太差，并没有那么居高临下，而是在这和她一块站着。

“接下来，我读一段新闻，你复述。”

鹿西忙点头。

好像BBC(英国广播公司)主播的原音重现，鹿西的思维在飞速运转，边听边组织着语言。可是因为太紧张，大脑却不知怎的不太听她使唤。

新闻并不长，她开口复述。

“注意吞音！”

“语调起伏太大，again！(重来)”

“主要信息没抓到，再一遍！”

……

每次鹿西只说了不到五句话，就被一次次打断，最后她实在忍无可忍：“I’mtrying!”（我正在努力做好）

“Stoptrying!Justdoit!”（别跟我说努力，照我说的做！）

却被左向渡不假思索毫不客气丝毫不留情面地怼了回来。

对面的人离她只有不到一米，鹿西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皱起的浓重眉峰，眼里却没有严厉，只有无尽幽深的黑暗，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当然，这么近的距离，对方也并不是瞎，能注意她控制不住已湿的眼底。当然，她几次小幅度的深呼吸，想要把眼泪生生逼回去的举动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一阵沉默。

“好了”左向渡率先开口，“刚才是我态度太差。鹿西，你很有天分，真的。你的英语式思维好像是与生俱来的，连我都非常羡慕。别浪费掉。让我来帮你。从今天开始，我们一起努力。Truce?(休战)”

他低头望着眼前闪烁着倔强泪光的眼睛，真的像小鹿的眼睛，在思索着什么，清澈，没有丝毫的虚荣、浮躁、戾气，只有如湖面般的平静。

她微笑触到他伸出的手掌，他握住。

柔若无骨，好像不存在任何重量。

“Truce.”(休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