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不仅将白芍悄无声息地送去了文远候府,还顺利地从孙氏那里带回了她如王卉凝预料般的越快见到阿离越好的回话。
她回来时已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中途正好遇上得到消息后赶来的阿文。经飘雪一说,阿文三两计便将寒风中仍恪尽职守候在医馆斜对面的两人给引开了,待到他们重新回来守着时,王卉凝已与飘雪一道坐上了阿文亲自驾着的马车。
恪王得到王卉凝会来的消息后便让人通知了王家二老,因此待到王卉凝乘着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行到恪王府内时,一掀帘子便见到了寒风中缓步走近的老少四人。飘摇的灯光照出两位老人微白的两鬓、含泪的双眼和万氏被少女搀扶着明显有些蹒跚的步态。不过与秦蕴之一般四十左右的年纪,王琼看上去竟比五十多岁的恪王还要苍老几分。
“大姐!”王卉冰和王正豪一双弟妹一见到帘子旁露出的没带帷帽的王卉凝便率先跑了过来,那与王卉凝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上闪动着激动兴奋之色。约摸十五六岁的年长些的王卉冰清亮的眸子里更是蕴含着丝丝泪意,一声轻唤出口后,却是抑制不住地轻咽了起来。
王正豪却只有十一岁,脸上犹透着稚嫩之气,眸中亦是晶亮一片,却隐忍着没有流下泪来,只望着王卉凝道:“大姐,爹和娘可担心死你了,娘想你想得都病倒好几回了。”
两人一边说着已一边一个拉住了王卉凝的手,那小手中的暖意立时将王卉凝指尖的凉意驱散,不及她排斥,手已被紧紧地裹住,一股无法形容的似乎似曾相识又似乎从未感受过的暖意从两只手上一直蔓延到她的心头,她不由自主地对着他们轻轻绽开笑颜,顺着他们的搀扶下了马车。
王琼已亲自将万氏搀至车前,望着她们姐弟三个纵然已有三年不见却仍然如此情意深厚,心中甚慰,再想到大女儿果然如恪王所说安然无恙,瘦削的脸上便噙上了一抹喜获重逢的欣慰笑意。
“凝儿!”万氏却是轻轻挣脱了丈夫的搀扶,上前一步颤着嗓子声音暗涩沙哑地对着王卉凝轻唤了一声,被灯光映得越发苍白的脸上已是泪水横流,两只眼睛定定地落在王卉凝的脸上,“凝儿,你瘦多了,可见你真的是吃了很多苦头。”话声方落,她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手抚上了王卉凝的双颊,爱怜地摩挲着。
那粗糙的大手比王卉凝刚吹了冷风的脸颊还多了几分冰凉,那久违的曾在睡梦中萦绕无数回的触觉却让王卉凝的心头暖意更甚,万氏脸上的疼惜怜爱之色,逐渐与她记忆中母亲的眼神重合,嘴唇嚅动了一下,王卉凝声音微颤地唤了一声:“娘!”
这一声“娘”,王卉凝曾在睡梦中唤了千万回,此时出口,直将她对早逝母亲所有的回忆、留恋与思念以及她两世为人所遭受的委屈与苦痛尽数渲泄,不只万氏听得潸然泪下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在场众人也无不心头酸楚落泪轻叹。
“凝儿,我苦命的凝儿,娘当初就不应该让你离开娘的身边。”王卉凝的一声难以言喻的轻唤,直听得万氏心头滴血,抬手轻轻地婆娑着她的发顶,低喃的声音透着无以言喻的自责。她原本想着皇后娘娘既将凝儿带回宫去,凭着那点子阴差阳错的救命恩情,总归能帮她寻一门好点的亲事。却不想竟是落了个和离的下场,也不知她一路受了多少委屈,一声轻唤竟是让人痛如断肠。若是早知如此,她便是顶着得罪皇后娘娘丢了性命的危险,也定然不会让她入宫,她也就没有机会见着文远候心生爱慕之心成现在这样了。
“娘!娘!”王卉凝反手紧紧地抱着万氏比她还纤细的腰肢,将头深埋在万氏的怀里,仿佛又寻回了小时扑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感觉,沉溺陶醉其中久久不愿放开,只嘴唇微动,一遍又一遍地轻唤着。
“这晚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你们就没觉着疼?”恪王的高声调侃让沉溺在久别重逢气氛之中的众人回过神来,王卉凝赶紧从万氏怀里立起身子拭了拭眼泪,对着抄手立在一旁含笑望着她的恪王轻唤了一声“义父”,又对着万氏道,“晚风甚凉,咱们还是赶紧进到屋子里去吧,你的病还未好透,可别再染了寒气。”
不需太多的交流,只从那简简单单一句自责的话语和一个紧紧的拥抱,她已深切地体会到了万氏深沉的母爱。这样的深情,只有此刻她才知道,即便没有决定替本尊承受亲情承担责任,心底从小便渴望母爱的她,也不会舍得拂去的。这短短的几息之间,她竟发现自己的心早已与万氏的贴在了一起。
待到万氏拭泪点头,她一手揽了万氏,另一手牵了身旁的王卉冰,却只是对着近前的王琼客气地点了点头,一声“爹”怎么也唤不出口。王琼微微怔仲之际,看着她们母女三人相携着走向屋子的背影,却并未多想,仍然噙着一抹欣喜的笑意与儿子随在后面。
坐在暖和的屋子里,王琼与恪王坐一边小声地交谈着,王卉凝与万氏三人则坐在另一旁互诉着离别三年所发生的点点滴滴。说是互诉,其实大半时间王卉凝都只是静静地聆听,每每王卉冰姐弟二人问起她的境况,她也不过打个擦边球,略略地提一提便转开话题,生怕一深究被飘雪和恪王察觉出异样来。万氏一心疼惜女儿,见她如此似乎是不愿意提及往事,想着她定是在候府里经历了锥心刺骨的伤痛,待到后面一双儿女再问及王卉凝候府里的事,她便悄悄使眼色制止,只问一些王卉凝离开候府后的近况。
因着事涉恪王,王卉凝不知道他有没有对王家人说什么,也不敢贸然接口,这下便又发挥了恪王话多的优势,一通长篇大论后,将南边诸地的风景名胜描绘了个遍,让王家人深信王卉凝确实随着他到了南边暂居,又影射王卉凝现下在替他办一件隐蔽之事,以后怕是不方便回王府。
无需再百般揣测对口供的王卉凝佩服地望了恪王一眼,转而对着望向她露出愁容与担忧的王家诸人道:“义父时常不在府里,你们住在这儿怕是也不太习惯。西郊的庄子是我用皇后娘娘赏下的嫁妆置下的,老家既已无什么需要挂念的,你们便先在那里住些日子。待到我忙完了这阵子,再帮豪儿请个好点的先生,可别把他的学业落下了。”
“好,你就安心地为恪王去办事吧。”王琼亦是个豪爽之人,半句未开口问王卉凝要办的是什么事,只是提醒她诸事要小心。
“嗯,那我明日让阿文送你们过去。”王卉凝对着王琼友好一笑,轻轻颔首。秦蕴之的薄情已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几乎将她心中关于父亲的所有美好印象都抹黑了,以至于她嘴里实在难以蹦出一个“爹”字。
既已说到这个份儿,王卉凝再提有事与恪王相商,便显得不那么突兀了。待到她叫了飘雪将带给万氏的药和临时在街面上买的几样小礼物取来,又关切了几声让万氏好好调养身子,便与恪王入了旁边的书房。
“皇上放出了赐死徐贵人和软禁皇后的消息。”恪王率先在书桌后的大红木椅上坐下,懒懒地斜倚在铺着软枕的椅背上,对着王卉凝说完后却仍定定地望着她,噙起一抹笑意,似笑非笑地道,“老实告诉为师,你是不是已经猜到这一切可能是谁所为?是那小子告诉你的?”
王卉凝点头的动作一僵,抬起眸子讶异地望着恪王。却见恪王得意地一笑:“为师是什么样的眼力与嗅觉,可是靠着它们才有了如今名震天下的怪医名号。当初他将你的侍婢送来府中时,我就从他身上的味道辨出他便是当初在柳家庄寄居在你院中的男子,不过是脸上多了道骇人的假疤而已,瞒得过旁人还能瞒得过我?”
王卉凝微皱了皱鼻子,有些无语地望着恪王。虽说他这语气有自大的嫌疑,却句句都是大实话,丝毫未夸大。辨药靠的便是敏锐的嗅觉和超强的记忆,凭恪王数十年练下来的功力,若是他与袁轶涵接触过,实在很容易辨认出来。
“怎么样?对为师的能力深感佩服?”恪王摸了摸鼻子,得意地大笑一声后,方又道,“我还知道那小子设计混入军营中定然不光是为了出人投地,还另有所图。而若我猜测没错的话,他当初故意借送飘雪入府之机引起我与翊儿的好感,此时又借你拉近与皇后的关系,他要对付的人,必然是宫中凭他之力难以捍动的角色。”
在王卉凝微瞪大眼越来越惊讶于恪王竟是轻松地将一切看得这样透彻之际,恪王一正身子,摸着下巴闪着墨黑晶亮的眼睛如小孩一般望着她,小声询问道:“那人,可是李淑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