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妇见过文远候和老夫人。”王卉凝站起低了低身子,强迫自己忽视孙钧投过来的有些发紧的眸光,一副并不认识他们几人的姿态,随即似有些不解地问向赵尔冬,“呃……赵小姐您这是……”
她确定前几日所说的话意思很明确,是让赵尔冬去找孙太医,而不是让她来找自己。赵尔冬现下将人带来,却是如何作想的。
“王大夫既然立了规矩,我和表哥自然也应该和其他人一样遵守。这看病最是要对症下药,我想着光凭我说的,难免有疏漏,还是让姑母亲自来一趟更稳妥些。王大夫看过之后,对姑母的病症便能知道得更详尽,以您的一手针炙之法,或许就能让姑母得到进一步的恢复。”赵尔冬薄纱下的面容上噙着客气乖巧的笑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带着几分请求。
上次一见,赵尔冬原本是有些灰心黯然的。但转念一想,王卉凝果如传言所说,是个神情偏淡极讲原则的人。既然传言不假,外面所传她的医术一事也该没有假才对。都说病急乱投医,即便孙钧已请了太医院里多位太医为赵氏诊治,但如今既不凑效,又听王卉凝声名鹊起,一心想着在孙钧面前表现且是真关心最疼爱自己的姑母的赵尔冬,自然带着赵氏来试试。
而与赵尔冬说完,王卉凝却是免不得将目光落到赵氏身上。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风瘫后的赵氏,但见她一身打扮还如从前,望着人的眸子中却再没了从前那份精明与锐利,右手微勾在胸前,只有左手还能动弹些。看得久了,便能让人发现她看似端庄的似还带上了几分恼意的脸上难掩那几许呆滞之色。
世事当真无常,便是赵氏自己,也绝想不到曾经那般精于算计的她,会成了如今这个连生活都难以完全自理的模样吧。
“赵小姐当真是太高看小妇人了,与太医的精湛医术相比,我所懂的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王卉凝努力使自己的眸光定在赵尔冬和赵氏的身上,只当孙钧不存在,略顿了顿,有些无奈地道,“但既然老夫人已经来了,为全文远候爷和赵小姐的一片孝心,小妇人也只能用针试试了。”
虽然赵氏对她所做的,足以让她面对其这样的情形拍手称快。但现下人都已经被赵尔冬扶着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好歹其也是因着担心熙儿才会受了刺激,总归那份祖孙情意还算真挚,且她开医馆本是为了治病糊口,赚谁的银子都是赚,她也就没有太过推辞了。
“请老夫人把手搁在这上面。”王卉凝指了指赵氏面前的桌子一角,声音淡淡地道。待到赵尔冬依言将赵氏能动的左手放好,她方才抬起手来,纤细的两指轻轻搭在其腕脉之上。为了怕孙钧起疑,她不只声音作了改变,便连号脉的姿势都与以前不甚相同。
可即便如此,孙钧淡漠的眼神依然静静地落在她身上。时而扫一扫那甚为熟悉的身姿,时而看向那遮住了她神情容貌的黑纱,深邃的眸光中闪烁着疑惑而异样的光芒。
望闻问切,一番号脉查看询问之后,王卉凝隔着黑纱淡淡地望着赵氏,沉吟片刻,道:“我瞧着老夫人恢复得不错,可见原先的医者所用的法子不差。如今你们既然想着让我为老夫人针刺,我不妨试试,有没有效果却不一定,还请文远候爷和赵小姐不要寄予太多的希望。”
这话却是王卉凝的大实话,并无半点恶意和袖手旁观的想法。赵氏所患乃风瘫之症,是人受了刺激伤了脑内经脉。而脑内经脉乃诸脉之首,许多问题更是无法诊断。她只能保证自己不弄伤赵氏,至于通过针刺能不能起到效用,促进其进一步恢复,却还要靠几分运气。
与上次的满腔希望不同,这一回的赵尔冬听到王卉凝的话后,没有眸光黯淡,而是看了一眼身旁静立不语的孙钧,尔后道:“王大夫放心,姑母的情形我们心里却是清楚的。您只要尽了力,能有效自然是千好万好,便是万一不见成效,我们也自不会一味地埋怨大夫的医术。”
“嗯,你帮我试一试吧。”赵氏亦嚅动了嘴唇,吐出一句并不清晰的话语来。纵然脑子已没从前那般好使,却也不至于因此而变成个傻子。以前雷厉风行、府里大小事都要过问的性子难免还有几分,这样整天要么躺在床上,要么坐在椅子里,连院子都不能出只能傻傻发呆的日子她也受够了。
原本因着赵尔冬几番话而心里充满了希望的赵氏,起先与其他病人一般被晾在外面等候,心里是很不舒服的,此时倒是又生出几分期许来,说话的语气不免缓了缓。
“请将老夫人扶到这边来。”王卉凝轻轻地点了点头,起身指了指身旁专门供病人躺着的矮榻,伸手从旁取过重新换了包装的银针出来。
孙钧虽冷漠,却不是个一味指责别人的。赵尔冬和赵氏也都如此言语,她也就无所顾忌了。反正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到时银子照赚,能不能治得好,就不是她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因着以前的王姨娘并不太懂针炙之法,不曾与人扎过针,她重生后也不曾在府里露过针刺手艺。此时,纵然感觉得到孙钧的目光并未因为她的位置变动而移开丝毫,她也没有刻意去改变以前捏针提针的姿势。
比照着诸如率谷等几处主治偏瘫的要穴,一番平刺、提捻,施针了小半个时辰,王卉凝方才收针罢工,赵尔冬却是立刻微弯着身子,关切地望着微闭双目一直神情略见隐忍的赵氏,急急地道:“姑母,怎么样?可有觉出什么异样?”
王卉凝收起针的动作一顿,本想说便是能有效,也不是一次两次施针便能成功的,却见赵氏缓缓睁开双眼,竟是点了点头:“嗯,扎着的时候,我感觉脑内不像从前那般胀,竟是有种舒爽轻松的感觉。”
“太好了。王大夫一手针刺之法果然是出神入化,姑母康复却是有望了。”赵氏脸上绽出温婉喜悦的笑意,对着一旁的孙钧便道,“表哥,现下姑母觉得有效,那我们是不是与王大夫约定个时间,每日按时前来让大夫为姑母施针。孙太医也曾说了,姑母这症状,却是需要循序渐近慢慢调养的。”
王卉凝已料到不管今日赵氏有没有感觉,赵尔冬都必然不会只来一天。心里一直琢磨着要替她们寻一个孙钧无法陪来的时间段方好,要不然每日面对孙钧这样盯视的眼神,即便他心里没有起疑,她都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露出破绽来。
“我医术浅薄,若真能对了老夫人的症,却是老夫人的造化了。”王卉凝假作客气地淡淡言道,“至于时间,为了专心替老夫人施针不至受人打扰,我想,老夫人最好是每日趁医馆里人少的时候前来,也省得你受针过程中受到干扰。”
而医馆里人少的时候,他们几人只需稍稍一打听便能知道是早上,正是孙钧上早朝未归的时候。
“我听人说您这儿成日里都是人来人往的,倒是只有早上刚开门的时候还稍微安静些。要不,我每日里早上起来,便陪了姑母一同前来,可好?”赵尔冬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去征询赵氏和孙钧的意见,见两人都不无反对地点了点头,王卉凝也轻应了一声好,她便愉悦地说,“那就这样说定了。”与赵氏商量了一声,便让随来的丫环去张罗先支付几天的诊金之事,又与王卉凝打了声招呼,便搀着赵氏往外走。
见孙钧虽自始至终都盯着自己,离开时却未见异样,同着赵尔冬几人一块出去了,王卉凝轻舒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如往常般揉了揉眉头。略平缓了一下紧张的情绪,她正打算问问翠儿外面可还有病患候着,一抬头间,却见孙钧不知几时竟凛然地立在桌前,星辰般的眸子定定地落在她脸上的黑纱之上。
“文远候爷可还有什么吩咐?”王卉凝迅速地压下心中骤起的一丝慌乱,起身客气地对着孙钧道。他不是已经同赵尔冬她们出去了吗?怎么又一声不响地出现在此了?好在她只是揉了揉眉头,并没有做出什么从前惯做的举动来,否则……
“你一直不曾离开?”孙钧垂了垂眼眸,敛去眸中闪过的几许挣扎,再抬起头时,态度是一惯的淡漠。
可笑他还以为她当真要随着恪王离开,竟是悄悄地去城外遥望着她的马车消失得无影无踪才返回。她这么大张旗鼓去而复返,难道只是为了更彻底地摆脱自己?她既答应为母亲施针,却有意让表妹主动提出早上来,难道,不是为了避开自己?
“嗯?”王卉凝垂着的手轻握成拳,嘴上却是快速地应出了声,“民妇不明白文远候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一直觉得,无论是以前的王姨娘还是重生后换了一具灵魂的她,孙钧从来都没有过多地关注过,难道,她方才那般刻意做作,他竟还是一下便看穿了她?
孙钧好看的剑眉皱了起来,双眸冷冽的光芒仿佛是要穿透那层黑纱似的,抿着唇静立了半晌,最后却状似呢喃地道:“对不起,认错人了。”
转身离开之际,眸中却闪过一抹失落。任她再如何遮掩,身上那股子与雪儿越发接近的气息,却是能瞒过自己的?只是,她既想逃避自己,自己即便是心里失落又何尝不是因着把她当成了雪儿的替代品。如此相见不相识,或许亦是最好的结局。
王卉凝心中正思虑着,若是孙钧一口咬定,她是否要冒险请他去后院看看自己重病在床的“丈夫”,转瞬之间却见孙钧淡淡地抛下一句便离开了,心中一时竟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似乎轻松中总夹着一丝失落与不安,却只能望着那微微晃动的帘布,独自品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