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恪王府宽敞明亮的屋子里,王卉凝坐在桌前的红木椅子上,看着手中拿着的医书却是眉头紧锁,有些出神。一旁舒适的矮榻上,孙雨熙欢快地蹦跳着,白芍站在旁边小心地看护着。
看着自己最在意的两位主子都安安全全地待在屋子里,紫衣不由得再次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恬淡轻松的笑意,遣散了内心里还残存着的最后一丝担忧。那一日她满心绝望地随着王卉凝来到恪王府,见到孙雨熙竟然就活蹦乱跳地在院子里玩的那一刹那,,她使劲地揉了好几次眼睛,才相信自己看到的并非梦境,坠落冰窖的心才慢慢地恢复温度。
伸手撩起珠帘,紫衣缓步走到王卉凝身旁,静立了一会儿,方才打断王卉凝的思绪,开口道:“康王爷和恪王派出去的人已经传回信来了。”见到王卉凝猛然抬起头来望着自己,她神情间闪现出几丝不忍,终还是咬了咬嘴唇,“还是没有飘雪的任何消息。”
王卉凝盖在书上的手缓缓地握拢,指甲深深地掐入书页之中,清澈的眸子中含着难言的焦虑与担忧。
怎么会如此?飘雪到底是被什么人带走了?难道那将她带离之人还另有所图?又或者飘雪已死,被所救之人草草地殓了?
正陪着孙雨熙玩的白芍闻言转头看过来,清纯的眸间同样含着浓浓的担忧,咬了咬嘴唇,哄着将孙雨熙抱着坐在了矮榻上,两行热泪滑落脸颊,心里很是难受。对虚假高傲的粉荷她尚能生出几分感情来,飘雪虽一向神情冷淡,平时也没少呵斥她,但那一次她头部受伤之际,却全是靠飘雪悉心照顾着。有了这一层,她对飘雪的情意自然比对粉荷深厚多了。初听到飘雪落崖失踪时,她当即便红了眼哭出了声。
“候爷也来了。”紫衣稍稍踌躇了一下,说完却是低下了头,两手轻轻地抓着衣襟。
她是亲眼见证了孙钧对秦含雪的感情与对孙雨熙的呵护的,昨天更是见到了其不顾一切扑入河中的举动。在她的心中,一直对孙钧极有好感,认为他虽冷酷,对自家小姐却极专情,对小少爷也是极难得的慈善。在这样的前提之下,让她明明知道孙雨熙是安全的,却要在孙钧面前装出一副痛苦绝望的神情,甚至还要看着孙钧更加痛苦绝望,她的内心里其实是很痛苦的很挣扎的。
但,她是秦含霜的贴身侍婢,不管情形如何变化,秦含霜换了哪副皮囊,她的心都只倒向她一个人。只是,当她知道王卉凝竟然要选择和离离开文远候府时,她的内心还是震惊不已,更是有些替她惋惜。
听到孙钧竟然来了恪王府,王卉凝眉头蹙了蹙,看了一眼坐在榻上的孙雨熙,一丝愧疚感萦绕在心中。然而,当她想到孙钧竟然没有将小产后的秦含霜送交官府,而只是一纸休书将她扫地出门,甚至在赵氏的默许下,秦含霜如今还住在候府一处破落的别院里时,她的眸光又紧了紧,右手不由自主地便摸向了袖中的纸。
她恨自己当初力道不够,搭上了飘雪的一条性命,却没能将秦含霜拉下山崖。甚至悔恨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一刻的冷静,顾忌着众人在场而没有上前再推她一把。否则,也不至于仍为熙儿甚至是自己留下这无穷祸患。
“恪王让奴婢来问您,是否准备好了?”紫衣嗫喏了许久,才抿唇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说出口来,望向王卉凝时,却还有些欲言又止。
王卉凝抓着袖中的纸的手紧了紧,放开之后又看了一眼孙雨熙,却是神情坚定地站起身来:“走,我们去前厅看看。”
她知道恪王此话是问她有没有决定好将孙雨熙送去候府还是将他留在身边。本来她是有些犹豫的,但自知道秦含霜没有死,甚至与候府里还有牵扯不断的关联后,她将孙雨熙留在身边的意志便越发坚定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让年幼的熙儿承受哪怕一丁点儿的危险。
行走在恪王府内宽阔的甬道之上,经过久没有主人却修葺得极好的花圃旁,王卉凝却一点没看清花圃里种的是花还是草,一口气快步来到了前院待客大厅。直到走到大厅门口,已依稀能听见里面的说话声,她方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尔后毫不迟疑地入了内。
她的出现,令得屋内正说着话的三位男人同时看了过来。孙钧拧着眉头看了她一眼,眸中有些难以言明的东西一闪而逝。轩辕翊温和一笑,轻轻地颔了颔首,恪王则是诡异一笑:“文远候来看你了,他明日便要离京。”说话间,借着摸鼻子之际,对着王卉凝快速地使了个眼色。
若要和离,今天无疑是最好的时机。一旦孙钧离开京城远征,什么时候回来便不能知晓了。而她,也必然要尽快回到候府去面对赵氏那张疏离嫌弃的脸。
“见过父王、王爷、候爷!”王卉凝微低了低身子,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后径直来到孙钧身前,从袖中掏出两张写满墨字的纸来,迎上孙钧微微闪烁的双眸,淡淡地道,“请候爷过目!”说完,将纸放在了孙钧身旁的茶几上,尔后步履从容地坐到了他对面的椅子上。
孙钧掩住眸中的疑惑,伸手将纸取过来展开,目光甫一触到最上面的一行大字——和离文书时,眉头一皱的同时,双眸瞬时微眯了起来。
就在他抬头看向王卉凝时,恪王却是神情慵懒地呵呵笑道:“在这个时候与文远候说这件事,本王和凝儿都有些不忍。但你也知道,凝儿既已是本王的干女儿,那她的身份便等同于其他的郡主,再让她委身于你为妾,已让本王觉得脸上无光。偏她在你府里还过得十分不愉快。所以,本王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让她离开你们候府。这样不只凝儿将来能过得开心,便是你和你母亲也能清净了。”那最后颇有深意的一句话,说得孙钧冷漠的脸上都闪过一抹不自在。
事先并不知道这个消息的轩辕翊听到这个消息时,拿起茶碗的手一僵,脸上的温和笑意也一时僵在了脸上。缓缓地转头看向王卉凝神情淡淡毫无波澜的脸上,他一时竟是不知道心里一时涌现的那似忧又似喜的是什么样的复杂情绪。
孙钧冷冷的双眸盯着王卉凝,喉头一动,嚅动嘴唇欲要张嘴之际,恪王却又摸了摸鼻子,甚为体贴地道:“哦,皇后那儿你不用操心,今日本王在宫中替皇后号脉的时候,便顺口将此事告知了她。她觉得本王所虑也有理,便应允了。”
这一席话说完,孙钧墨黑的眸子深邃了许多,紧紧地盯着王卉凝,却又觉得实在无话可说。他并不愚笨,已从恪王的几席话中听出些门道,这认义父一举怕就是为了说服皇后娘娘。由此也可看出王卉凝的决心和为和离所做的努力,原来,她竟是早就决定离开他的。
对她,他们孙家确实有些亏欠,似乎这样的结果并不显得突兀。却不知为何,以前,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她的存在,就仿佛她只是皇后赏进来的候府里的一个摆设。可是,自从他发现她身上雪儿的影子越来越重,除了容貌她几乎要与他心目中的雪儿重合时,他对她便也多了几分关注与牵挂。此时突然听到她要离开的消息,心竟也跟着莫名地一痛。
“咳咳,翊儿,他们应该还有些话要说,你陪皇叔喝一杯去。”恪王懒懒地站起身来,对还有些心情复杂的轩辕翊使了个眼色,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轩辕翊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抿唇不语的孙钧,又看了一眼神情清冷的王卉凝,略一迟疑,便随在恪王的身后走了出去。他两天前突然听恪王介绍王卉凝是其干女儿时,心中也是极其诧异,当时也只是以为自己这个一向令人难以琢磨的皇叔心血来潮。此时看来,怕是他早有助王卉凝之意。如今既连皇后都同意了,他们和离的事便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是你的意思?”片刻的沉寂后,孙钧紧抿着菱唇开了口,双目看向王卉凝,目光却是落在她身后墙上的画轴上。
王卉凝抬起双眸平静地直视着他,端起一旁几上的茶碗轻抿了一口,方才淡淡地道:“不,是大家的意思。”略顿了顿,她的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若非想揭穿她的真面目,我早打算离开,也应该早些离开。当初那般傻傻的坚持,现在看来实在有些可笑。”
她再次庆幸对于孙钧,没有过多的爱慕之情,也庆幸那一日寒香阁落水时孙钧的漠视让她彻底绝望。否则,便是重生一世,她亦做不到如此决然地离开,解开前世的禁锢,开始新的生活。
转而她眸光闪了闪,脸上露出一丝歉疚:“只可惜我这般坚持,虽然知道她另有所图,并求着康王爷事先通知了候爷,却不想还是于事无补。我实在没想到她会在候府新进的马匹里让人掺进一匹见到红色便会发狂的马儿。不过,我坚信,小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在候府所购的马匹里做手脚,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光凭秦含霜一人之力,如何能做到。以孙钧的聪慧,便是以前心绪不宁忽略了,此时也应该能有所联想。而那一句宽慰之言,便当作她愧疚之余的一点自我安慰吧。
“你,可还有什么要求?”孙钧眸中闪过一抹寒光,垂着的双手紧了紧,眸光深邃地盯着画轴的边框看了许久,方才转目看向王卉凝缓缓地开口,闪烁的眸光中饱含着许多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情绪。
王卉凝却是摇着头苦涩地笑了笑:“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老夫人能将属于我的东西归还于我。”候府的东西她不稀罕,但属于王卉凝的,她一件也不会落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