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抬头望去,果见阴沉的天空中开始飘起了柳絮般的零星雪屑。只那雪屑太小太稀,还未待落下,便被风吹化了。
王卉凝却仍托举着手,望着空落落的手心微微出神。她一直认为这雪最是纯洁、空灵,便也从小甚是爱雪。却不想,有一日,她会在大雪纷飞之际,和着那纯白精灵陨了性命。原来,这样纯洁空灵之物,也能藏污纳垢,任着她凄惨地被害,却仍下得欢快。
“咳咳……”一声咳嗽惊了雪中柳树下的两人,飘雪慌忙紧了紧王卉凝身上的披风,“在寒风中站了这许久,姨娘可别再出什么岔子,咱们快些入屋去烤烤火去了身上的寒气吧。”
王卉凝捂着嘴巴又咳嗽了两声,喉头中的堵涩感稍稍去了些,却又似乎有些发紧,鼻腔处也总觉有一股股的凉气侵袭,两边太阳穴隐隐有些胀痛,混身也越发地没劲儿。
由飘雪扶着小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行走在庄子中修整得还算平整的甬道之上,王卉凝暗暗有些不好的预感。
“白芍,这是哪儿来的被子?”两人堪堪走到小院门口,正遇上怀里抱了一床八成新薄被的白芍走了过来,飘雪目光扫过她怀里的被子,又在她交握的双手上顿了顿,开口询问。
“哦,姜妈妈说今儿又下雪了,天气越发地冷了。她恐姨娘夜里睡不暖和,便让我去取了一床被子来与姨娘添上。”白芍听到唤声立马顿住脚步,回答的同时小心翼翼地瞧了瞧王卉凝的脸色。
“难得姜妈妈一片心,你便先去与姨娘铺上吧。”飘雪回复平淡的脸上带着几丝难以察觉的嘲讽,见白芍应了后往屋里去,王卉凝忍着咳嗽轻声问了一句,“这怕是她首次主动往我屋里送东西吧。”
飘雪望了望王卉凝,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平静的面容中透出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气愤,“庄中的下人同府里的一样,都是势利的。”
又望了一眼白芍抱着薄被的瘦弱背影和院里探了一下又缩回去的一颗头颅,她若有所指地道,“姜妈妈却是个聪明的。”
王卉凝赞同地轻点了一下头:“从这床薄被便可见一斑。”
都说从细处看人心,虽只是一床薄被,却足可见姜妈妈的心思。以前的种种推脱,怕是她从张平家的嘴里得知了王姨娘软弱的个性,认为她再难翻身。王姨娘本就只是一个侧室,如今又落魄到此种田地,如果再像以前一般不争不求,便如那墙角枯萎的残花,地位还不如好点的奴才,对于一个惯于看形势的管事来说,自然不会过于在乎。
先前的那一训,王卉凝凌厉的一面却是颠覆了姜妈妈对她的看法。虽不至立马过来抱大腿,适时地示个好,却是有利无弊之事。而从这一床薄被也看得出,即便她有心想示好,也不便表现得太过,想必,她心中还有许多顾忌吧。
只是先前打嘴巴子一事,王卉凝便看出姜妈妈甚为精明,此时更是觉得想要收服她暂时在这庄子里立足,并不容易。
两人进到院中,粉荷已迎了出来,从另一边搀了王卉凝的胳膊:“奴婢瞧着姨娘脸色不太好,这天寒地冻的,可别又着了凉,还是赶紧去床上躺着吧。”
王卉凝目光在粉荷半藏在袖中的双手上落了落,点了点头。一直由着飘雪和粉荷扶到床上服侍着躺下,气息才匀了匀,脑袋却越发昏昏沉沉。不过躺了一会儿,人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王卉凝恍惚间仿佛看到屋子里亮起了灯,整个人却疲乏得厉害,眼皮不过略抬了抬便又睡了过去。
就像做梦一般,她一会儿觉得身上燥热得紧,似有一团火焰从内而外灼烧着她;一会儿却又觉得后背上凉飕飕的,即便感觉到有人帮她压紧了背角,也无济于事。
隐约中,她又听得屋内似乎有些刻意压低的忙乱之声,还有人小声地说着话。
先是飘雪着急却冷静地道:“把这水倒了,重换一盆晾凉了的冷水来替姨娘敷着。”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应答,王卉凝只觉得滚烫的额头贴上了一层凉凉的东西,便忍不住往前凑了凑,飘雪的声音便又传入了耳中:“粉荷,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粉荷似是沉吟了一下:“许是这庄子里湿气重,不比府里干净,我也不知碰到了什么,入夜时分竟开始起这样的红疹子……”
处于半梦半醒之际的王卉凝没有听到后面她们还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后来飘雪在她耳畔轻声呢喃了一句,接着一只手掰了她的嘴,往她的嘴里喂了一粒带着熟悉药草气息和苦涩味道的药丸,之后便睡得有些安稳了。
待得一觉醒来,天还未全亮,桌上烛台中的蜡烛也不知什么时候燃起的,此时不过还剩寸余长,微红的烛焰偶尔跳动一下,在桌上投下一片阴影。跳跃的或明或暗的微弱光线,让王卉凝勉强能看清楚半撩起的帐幔之下侧趴着的那张疲惫苍白的脸。
飘雪一向梳理得极整齐不带任何饰物的发髻微有些凌乱,一缕碎发从鬓角散乱而出,一直透过露在上面的右脸,耷拉蜿蜒至并不丰润的唇角。她两条细长的黑眉微蹙着,原本墨黑的眸子因蒙在紧闭的眼皮之下,并看不到她寻常极淡的神色。
“姨娘,你醒了,可有觉得身体松透了些。”王卉凝不过略动了动身子,飘雪已是一个激灵抬起了头,一只手迫不及待地探到了她的额头之上,手心手背细细地贴了一番,紧张的神情略泄了泄,“还好,额上的烧热暂时退了。”
“难为你了,一直这么守着。”看着飘雪睡梦中仍蹙着眉头的憔悴模样,王卉凝不期然地便想到了前世自己守护病中的秦含霜的情景,深知其中所蕴含的真切情感,心中也越发为飘雪的情意所动。
纵然,她明白,飘雪所关心的,乃是已经逝去的王卉凝,然而如今却是由她来实实在在地感受着,倒也是老天对她的一番怜爱。
“奴婢只是有些不放心。”飘雪却是极浅地笑了笑,起了身往一旁的炉子处走去,“姨娘这会子应该饿了吧,这清粥熬了大半夜,也该好了。”
这时王卉凝才发现,一直置于屋子一角的火炉之上,竟置了一个褐色的陶罐,间或有一缕缕极浅淡的白烟冉冉上升,怪不得她初醒时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米香味呢。
“奴婢特意取了陶罐放在这屋子里炖着,这样更安全。”飘雪用事先准备好的碗盛了一碗熬得浓稠泛着淡淡米香的清粥端到王卉凝面前,细细地吹着。
王卉凝撑着身子自己坐了起来,把被子拉高了些,动了动唇,轻声问道:“我昏睡着时好似听到你说粉荷的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