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瘦弱而又苍白的女儿，想着何林蒲告诉他的，她肚子里的那个属于江木端的孩子，乔老公爷的眼神有些哀伤。他对着何林蒲长长一揖，说了一句话：“我乔重业，感激你。”

因为他救的不单单只是乔绿衣的命，还有她的名声和整个乔家。

何林蒲立刻起身闪到一旁，面上带了些惶恐，躬身道：“伯父此举令我恐慌，且这话也严重了。在我看来，只要她是安全的，是活着的，是在我身边的，其余的，是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稍顿了顿，他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乔绿衣，又说了一句，“那些日子，她受了许多的苦楚，望伯父不要过于苛责她。”

乔老公爷长叹一声：“不苛责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好好的，我活着才有盼头，她要是没了，我这条老命也就好交待了。说来说去，也是怪我，若是那日我不与她发脾气打她，她也就不跑出府了，她要是不跑出去，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都怪我啊！”

何林蒲道：“既然她已经安然回来了，伯父也就不要多想了，”说着看了一眼乔绿衣，“今日我先回府，余下诸事明日再来与您商议。”

乔绿衣才回府，他们父女还有话要说，乔老公爷自不多留他，“好，你先回去见过你的父亲吧，有事我们明日再议。”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口。

转回还时，看到乔绿衣仍旧呆呆坐在椅子上，面容凄苦，再不复数月之前张扬与嚣张的神彩。

暗叹了一声，到她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可知道错了？”

此言一出，乔绿衣心里一酸，那些委屈与悔恨立刻就汹涌而至，她瘪着嘴角哽咽着，“我知道错了……”

面前的人是她的父亲，她的委屈与无助再也不用端着，不用刻意压抑着，她可以尽情地将自己的委屈表露出来，而不必防备任何人。

乔老公爷伸手抚着她的头发，怜爱地摩挲着，声音不复往日的暴躁或冷静，而是充满无可奈何的宠爱，他缓缓地道：“吃了苦，知道错了就好，这样的错，日后可不要再犯了。爹不能随时随地的护着你，更多的时候，还是要你自己明白，自己保护自己的。”

乔绿衣想到离家之前，她与乔老公爷的那一番争执，心中更是悔恨不已，起身再次跪到乔老公爷面前，伏在他的膝头哭着：“爹，是我不懂事，说那样的话伤你的心，这一切的祸事都是我闯出来的……爹……爹……，我心里难受，很难受的啊，爹……”

乔老公爷轻轻拍着她的背，缓缓地道：“这天下哪有不气老子的儿女？我是你老子，不论你说出什么样的话，做出什么样的事，我都不可能会怪你，因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比我唯一的女儿更重要。”说着，他拉着乔绿衣起身，两人在一旁的暖榻上坐下，思索了一下，他接着说：“你那短命的娘死得早，就留了咱爷儿俩相依为命，你可是爹唯一的命根子啊！

“你娘死后太后也曾劝过我续弦，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想到你娘，想到你，最终也也还是放弃了再娶的打算。而府里的那些个女人们，我是压根没打算让她们给我生儿子。我只是想着，好好的将你拉扯大，给你找个对你好的人嫁了，你能一辈子都过得好，这样就算是将来我到了地府见了你那早死的娘，也算是有个交待了。至于咱们乔家的香火，若是能够，就你将来的孩子里，过继一个到乔家来，身上流着的总归是咱们乔家人的血，也能将咱们这份家业给继承下来。这样我也就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这是我当初的打算。而你又生性像个男儿家，老子也是把你当个儿子教养，打骂的时候，也就没了那些顾及，却忘了，你到底是个女儿家，”说着长长叹息，“当年你母亲生下你后，身体一直不好，你兄长意外而亡，她承受不住打击，倒了下来。而我又因为镇守在外，不得回来照料她，她重病弥留之际，我也没能赶回来，以导至她含恨而终。我心中愧疚，总觉得对不起她，对不起你兄长，也对不起你……，所以就既不想给你找个继母，让你在家中得不到自在，也不愿过多的管束你，让你心里不痛快。却没想到……总之，这一切都是为父的错。”

父亲的苦心她未能理解，却这么多年只懂得一味胡闹。乔绿衣羞愧地低头，“不是爹的错，是我不懂得爹的苦心，还又愚蠢地跟爹胡闹，我……”

父亲不肯续弦，说到底也是为了她的生母，为了她。而她呢，非旦不懂得父亲的苦心，还反倒总是喜欢气他，跟他胡闹作对。有她这样不争气的女儿，父亲也很失望吧？

乔老公爷看着她又羞又愧的模样，笑了笑，拍拍她的头，道：“那日是爹脾气不好，不该那样骂你的。我儿乖，不哭了……”

乔绿衣点点头，擦干眼泪，抬头，对他道：“爹，等这个孩子生下来，若是个男孩，就让他姓乔，抱到咱们府里来养吧！”

乔老公爷先是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才微笑着点头，“好。若是个男孩，生下来就是咱们乔家的。”

乔绿衣抿了抿嘴唇，垂下了眼睫。她知道乔老公爷为什么叹息。江木端几乎毁了她，毁了乔家，这样的一个人的孩子，她本是不应生下，更何况还要冠乔姓，继承乔家？只是就算是江木端的孩子，他身上也还有着一半流着乔家的血，说到底了，也是半个乔家人。

所以，这个孩子，如果不是江木端的，那该多好。

乔老公爷见她表情变得凄苦，又拍了拍她的头，缓声道：“别想那些了，进了你的肚子，那就是咱们乔家的人了，跟旁人没有关系，”稍顿，又问：“这事，那个小子可知道？”

乔绿衣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摇头道：“他不知道。”

乔老公爷起身，负手在室内走了一圈，道：“不知道就好，你也不要多想了。孩子生下来抱到咱们乔家来养，于你、于何府、于何林蒲都是好的，省得将来老子不在了，他们再闹腾些别的妖蛾子。”

乔绿衣垂头不语。

“早前何林蒲来了信给我，请求我将你下嫁给他。说何府会来人议亲，此事不光要大张旗鼓，而且还要最迟在两个月内将诸事准备妥当，你们一回京就即刻成亲。那时我就知道，你身上定然是出了事了，就写了信问他原因。你们在行到平阳郡的时候，他又给我来了一封信，道明了你的状况，我这一颗心都凉了半截……

“那小子劫持你离开后，京中颇有些关于你，不太好的传闻。何林蒲来信求娶后，我想着何家也许并不会十分乐意这门亲事，就亲自走了一趟何府……，只也不知何林蒲在给何胜杰的信中都说了些什么，何胜杰对于这门亲事，竟是满心欢喜。我也就乐得与他议亲，欢欢喜喜的准备你们的婚事了。但是何林蒲究竟是怎么与何家人说的，这件事我想你还是要好好的问一问他，别等你稀里糊涂的嫁过去了，将来再出些别的问题，你若是将来在何家被人瞧不起，若是吃些别的苦头，那我可就后悔莫及了。”

乔绿衣重重地点头，“爹放心，我一定问清楚。”

乔老公爷笑，“你心里有数就行，此事终究是咱们理亏。这样的事，不问个明白，心里没个确定的，爹心里难安。”

乔绿衣抿着嘴唇，又点了点头。

“婚期定在了十一月二十二日，今日已经是十二了，还有十天的时间。嫁衣什么的，爹都让人给你备好了，余下的事情你都不用操心，我让孙姨娘在筹备。你只管好好的歇着，等着做新娘子！”

乔绿衣点头，“嗯”了一声。

乔老公爷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目光温和又慈祥，“到底是件欢喜的事，乖女不哭了，去歇着吧。”

乔绿衣露出一抹笑容来，辞别了乔老公爷，由仆妇抬着暖轿，护送着回了绿衣园。

一场几乎生离死别的经历，让父女两人都是心有余悸，明白了不管是亲情，还是生命，都是无比珍贵，得珍惜时且珍惜。

乔老公爷不再将她当成难以管教的逆子一般，总是时时出言教训；而乔绿衣经历了那些不堪回首过往，心里的那点桀骜不驯的反骨，也被打磨了许多，更多的是懂得了父亲的苦心与难处，懂得了那些在富贵与权势包裹之下的，真正无可取代的亲情与血脉传承的相依为命。父女两人的相处间再也不复从前的上严下敬，或剑拔弩张，而是多了一脉父女间该有的温情。

也许，这就是她此番历劫归来，最大的收获吧！

绿衣园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墙上、瓦檐上积满了白皑皑的落雪，可能因是雪还在下，所以仆人还没有来打雪，但是青石砖的路上却是打扫得干静，两头和中间皆有仆人在不停地扫着落雪，以保证有人走在这个甬道不会被滑倒。

暖轿在圆拱门前停下，乔绿衣还没有下轿，院子里就起了一阵骚动。

不一时，轿帘被人掀开，迎面出现了一张闪着激动与欣喜的脸。

正是绣扇。

“大小姐，您回来了？”

乔绿衣笑了笑，将手搭在她的手上，起身出轿，回身环视这座园子，“嗯，我回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