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绿衣任由他拉着自己在回廊里穿梭，过了好一会儿，问他：“你准备怎样处置他？”

何林蒲道：“我今早已让人快马报信给乔伯父，等他来处置。”

乔绿衣不说话了，过了半晌，又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在川城？”

何林蒲长长叹了口气，道：“那一夜江木端挟持你出城，次日消息传出，七王以你串通南朝为由，问乔伯父的逆谋之罪，太后在关键时刻醒了过来，勒令彻查你被掳一事。乔伯父得知七王与北地景王合谋欲起兵的消息，暗中布置，只是因为你下落不明的事，扰了他的心神……”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乔绿衣停住脚步，在回廊里的大红灯笼下茫然地望着他。

何林蒲抚着她的鬓角，墨一般的眼睛里有着悔有着痛还有着深深的伤，“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他的手微微有些擅抖，揽着她将她密密地搂在怀里，“从他拿你为他挡箭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是一个狠得下心的人，他说要同归于尽，就必然说得出做得到。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容有一丁点的闪失，我只好眼睁睁看着他将你从我眼前带走，我甚至不敢上前去追……”

乔绿衣当然知道江木端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她更加知道他的心有多狠，所以她并不怨何林蒲。那一夜的凶险她自己是最清楚的，江木端已经被他们给逼到了绝路，如果乔老公爷和何林蒲咬死了不放他们通行的话，那么他是必定会先杀了她，然后放手一博的。

除非他们能做得到眼睁睁看着她死，否则只有放江木端出城这一条路。

只是他们却并不知道，她在江木端的手里，承受了什么样的折磨。如果知道了，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拼着让她去死，也不放江木端带她离开？

“你还没有说你怎么会来川城。”

“乔伯父本安排了金吾卫大将军孙典暗中与七王交往，好得知七王**的动作，以便安排行事。只是你被掳后，他心神大乱，再加上右威卫大将军赵毫伙同七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提前起兵，景王在北地响应，让乔伯父有些措手不及。又因左右骁卫大将军皆镇守在外，不在京中，而京中只有金吾卫与左右领军卫两军镇守，起初时确实是十分凶险。不过好在沈修阅连夜出京，拿了乔伯父的令牌调了左卫十万军包围京师，乔伯父亲手拿下了七王，这才解了京师之危。”

何林蒲简简单单几句话道出京城之乱的经过，但是乔绿衣听在耳中，却是真正的惊心动魄，她知道，真正的过程定然是比他说来惊险万分的。七王和景王若是身无凭仗，他们敢冒然起兵？这二人定然是极早之前就商议好了的。

而右威卫大将军孙毫与金吾卫一起镇守京师，手掌两万大军。两万大军两万大军若是在乔老公爷不知情的情况下抢占京师，其胜算还是极大的。若是乔老公爷手下的金吾卫与左右领军卫守城稍有不利，只怕京师就已经落到七王的手中了。

想着这些凶险，她的脸就变了色，连手都擅抖了起来。何林蒲见她面色有异，忙安慰她，“京中已经没事了，乔伯父掌了京师，七王以谋反之罪被削爵斩首，凡参与起兵之人，一个都没有放过，尽数被斩，只余下女眷也被流放。京师之危得解后，乔伯父恐南朝趁火打劫，命我赶到川城镇守，”稍顿，“我来这里，一是镇守；二来……是想着如果江木端要回南朝，就必定要在川城的榆林渡头过江，我在这里守着，说不定能等到你。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说城中出现了批身份不明之人，我恐是南朝奸细，所以就命人留意跟踪，昨日一早，我听说他们去了鸡鸣山的‘一线天’，就猜测着他们可能是想在那里伏击什么人，就带人赶了过去，却没想到，他们要伏击的人，竟是你们……”

乔绿衣低眉沉默了半晌，又问：“那些杀手，你查到是什么身份了吗？”

何林蒲道：“南朝刺客，两个月前入的川城。他们是冲着江木端来的。”

乔绿衣道：“这我知道，从京城到川城的这一路上，遇到了好几拨。很显然，南朝皇室不安稳，有人不希望江木端回国。”

何林蒲神色有些复杂地望着她，嘴角微微翕了翕，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却最终没能说出口。顿了顿，只是说了一句：“京中叛乱才平，乔伯父怕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将你在川城与我一同镇守的事情传回京里去，待再过些时日，我再将你送回去。”

她爹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跟她回京有什么关系？想来不过是因为她“串通南朝”的这阵风在朝中尚未了结，又有七王谋反一事是直冲着乔家来的，所以她这个时候不宜回去罢了。再说，现在送她回京，她又要如何面对？当初京中可是沸沸扬扬传着她与江木端的感情非比寻常，又有此番被劫一事。除非她压着江木端回京交差，否则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轻易过得去的。

而江木端……

她不想再想下去，就点了点头，“好。”

何林蒲笑了笑，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走吧，我送你回去休息。”

乔绿衣住的地方是将军府的主院厢房，离何林蒲的卧房仅有几步路。他略带些歉意地对她道：“为着你的名声着想，我本应给你另寻个院子，只是这两夜将军府恐怕会不安全，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所以先委屈你两天，在厢房里住，待江木端的事情解决了之后，我再另给你安排住处。”那一夜江木端劫持乔绿衣时的凶险，让他成了惊弓之鸟，不敢再放乔绿衣一个人。

乔绿衣挑起嘴角，低眉笑了笑。

名声？她的那点名声早就没了。

“住哪里都好，我不计较。”

穿山过林、风餐露宿的都过了，比起那些，她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何林蒲说的“不安全”也无非是指东院里的那一对主仆。他们奄奄一息地躺在东院，确实是看似无害，但这里可不是京师，这里是与南朝仅有一江之隔的川城。况且，横江并没有施行江禁，榆林渡头每天都有两国百姓在进行贸易往来，谁又能真的保证得了这些来川城的南朝百姓中，没有混进去的刺客杀手，或江木端的心腹手下？

如果不能保证，那么何林蒲的谨慎也就无可厚非了。

睡了一天一夜，到了晚上乔绿衣反倒睡不着觉了，枕着手臂盯着被遮得密密实实的床帐发呆。静谧的夜里，连虫鸣的声音也无，外室两个守夜的丫鬟绵长又平稳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这样的夜，所有的声音，哪怕是再小心翼翼的，也都会在这样的静谧之下露出痕迹。轻悄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两个丫鬟绵长的呼吸声立刻消失，似似是憋住了呼吸一般。不一时，门被人悄无声息的打开、阖上，脚步声从厅常来到外室，一阵窸窣地衣裳摩擦后，两个丫鬟的呼吸声再次恢复了绵长和平稳。

然后脚步声慢慢来到床前。

乔绿衣眼神冷厉，面容冷漠，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姿式不动。只是那蓄势待发的姿态，却又像极了一只随时准备跃起的豹子。

床帐被掀开的一瞬间，她忽然暴起，一掀棉被，对着来人兜头罩去，同时厉喝一声：“是谁？”

来人身形一闪，躲开了棉被的袭击，同时扑身到她面前，掩住了她的嘴，在她耳边低声：“噤声，是我。”

乔绿衣一怔。居然是何林蒲。

难怪屋里守夜的丫鬟会一声不吭。

她问：“出什么事了？”何林蒲是个君子，不可能半夜平白无故闯进她的房间，除非是有事发生。

果然，何林蒲在她耳边低语：“东院有些不太平，我不放心你，所以就过来看看。”

乔绿衣沉默不语，对于东院的不太平，她心中的感觉说不清是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何林蒲似乎是明白她心中所想，捡起被扔在地上的棉被盖在她身上，低声道：“这样的事早在意料之中。你接着睡吧，没事的。”

乔绿衣听话地躺下，“那你……”

何林蒲帮她掖好床帐，声音低沉而舒缓，“你放心睡吧，那边我都安排好了，今夜我在这里守着你。”

乔绿衣没有再说什么，两人隔着一道床帐，沉默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乔绿衣昏昏沉沉地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窗子处忽然传来“哒”地一声轻响，乔绿衣立刻瞪大了双眼，摒住了呼吸，伸手将床帐轻轻挑开一条逢，透过缝隙往外瞧。就看到窗子被人从外面打开，一道黑影身如狸猫一般，从窗外窜了进来，落地无声，猫着腰往乔绿衣的床边来。

但就在他的手将要碰到床帐的时候，一道秋水般地剑光突然斜里刺来，一挑一刺，生生将那人逼得后退了两步。

乔绿衣趁机刷地打开床帐，大声吩咐：“撑灯！”

一刹间，室内烛光大亮，照出来人苍白的面容。

乔绿衣端坐在床上不动，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嘴角微挑，“江木端，果然是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