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乔老公爷回来,他告诉一直在书房等候的乔绿衣:“是太后的药里被人下了毒,试药的宫女当场死亡。皇帝受惊,皇后震怒。”
不用去想也能猜到当时宫里是怎样的一种混乱的光景。乔绿衣问:“爹在宫里查得怎么样?”
乔老公爷疲备地饮了口茶,淡淡地道:“是太医局的一个药童,他一口咬定是得了太子的授意,所以才在太后的药里下毒的。”
乔绿衣皱眉,“太子?”这件事的矛头又是指向了太子。
乔老公爷没有理会她的惊诧,接着道:“皇后这个时候终于有了兔死狐悲之心,对我和何胜杰直言要废太子,并且有意选择年幼的小皇子养在膝下。”
相比一个表面上恭敬,背地里却居心叵测的成年太子,当然还是年幼不懂事的太子更能掌握些。
“爹真的觉得是太子?”刺杀太后这件事,看似能够嫁祸何家,从而引发乔、何两家外戚的内斗,但却也是最容易被查出来的。太子既然要刺杀太后,又怎么可能只找了一个太医局的小医童?而且还三两下就将他给咬了出来。就算他不是个聪明人,但也不至于蠢到用这样拙劣的刺杀办法吧?
乔老公爷的语气很淡,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含着凛然的杀气,“是不是太子干的,已经不重要了,往下的事我自然会接着查下去。但是太子是不能再留了的,一个卸磨杀驴不容易控制,却又偏喜欢自作聪明,容易为人所利用的太子,不是我们所需要的。”
乔绿衣沉默不语。很显然,这又是另一场嫁祸。此举如果能让乔国公府与何府反目,那么两大外戚相争,于朝政上,必会引起混乱,继尔就必然会给人以可乘之机;但若是乔、何两府并不上当,从而查出了太子,那么依乔老公爷的性子,和何家的兔死狐悲之心,是势必不会再容得下太子。如此一来,太子必废!
“真是好一出一石二鸟的毒计!”
乔老公爷看了她一眼,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白天在崇真寺见了江木端?”
乔绿衣原本心思都在太后遇刺的这件事上,此刻突然听乔老公爷问起江木端,她先是怔了一怔,才低眉道:“是的。”
“你看上他了?”
“……是的。”
乔老公爷定定地望着她低眉顺目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突然暴起,抓起手边的茶盏对着乔绿衣劈头盖脸地狠狠砸了过去!
“你这个不长脑子的糊涂东西!”
乔绿衣不躲不避,茶盏就重重砸在了她的额头,茶水连带着茶叶尽数泼在了她脸上。她的脑袋一下子就懵住了,除了疼,没有旁的感觉,然后额头上就有鲜红的血顺着眉骨滑落在了眼睫上。
看着她言不语也不分辩地站在那里,一头一脸的茶水还有不停涌出的鲜血,如此狼狈的模样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乔老公爷直恨不能再拿大棒打她一顿。但是看着她的狼狈模样,想着她身上还有伤,终究是按捺了下来,恨恨地一拍桌子,“老子聪明一世,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蠢货!”随即又大喝一声:“给老子滚!”
乔绿衣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入夜的乔国公府一片静谧的安详,黑漆漆的天空有几颗星子一闪一闪,空气中散发着不知名的花朵的芬芳,这一切都是美好的。可是乔绿衣僵硬着身子在这一片静谧芬芳中行走,却没有任何的知觉。
她就是糊涂就是蠢,明知道江木端接近她的目的肯定不简单,可她就是喜欢看到他,情愿违逆所有人的告诫提醒也要见他,她就是想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不该给的信任,一颗心越陷越陷地沦落在他身上,她就是……就是喜欢他,这又有什么办法?
廊庑下绣扇提着八角宫灯来迎接她,在看到她面上的狼狈时,忍不住了惊呼了一声:“您这是怎么了?”
乔绿衣不理会她,越过她往前走。
绣扇就提着帕子去给她擦头擦脸,又要捂着她额角的伤口,口中不住地道:“您倒是说句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怎么会砸得这么狠……”
乔绿衣忍不住一把拨开她的手,恶狠狠地吼了声:“你别说了!”
绣扇嘴角动了动,但是看出她的心情不好,果然还是没有再言语,一言不发地提着宫灯走在了她的斜前。
待回了绿衣园,绣扇为她额上的伤口上了药,又换了另外两处伤口的药后,为她换了衣服,净了脸,就要服侍她歇下。
但是乔绿衣却拉住了她,“你陪着我坐会儿。”
绣扇看着她难得软弱的模样,心头一软,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低低地哄道:“我不走,我在这里陪着您。”
乔绿衣歪了歪身子,将头靠在了她的腰腹上,继尔又将脸埋了进去。
绣扇揽着她的身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次日,何林蒲早早来到乔府,在外院与乔老公爷及其幕僚商议了两个时辰之后,来到内院,见乔绿衣。
望着她额头上的伤,和她有些灰败的面色,他忍不住抬了抬手,似乎是想触一触她头上的伤,但是很快地却又将手放一下去,只是用疼惜的目光望着她,低声问:“你爹打了你?”
乔绿衣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不答话。
何林蒲就叹了口气,“何必跟你爹犟着,他说什么,你听他的就是了。”
乔绿衣仍旧不言语。
沉默了好一会儿,何林蒲道:“我知道你固执,轻易不肯听人言……,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他是你爹,总不会害你。”
乔绿衣不想听他说这些,淡淡地问:“太子的事,你们想怎么办?”
何林蒲见她岔开了话题,知道她不喜欢他跟她说这些,也不强求,顺着她的意思道:“这件事情并不简单,也许并不一定是太子做下的。虽然目前证据确凿,但我们还是不能轻易下结论。”
“那太子呢?你们预备拿太子怎么办?”乔绿衣接着问。
何林蒲不答,反问:“你说呢?”
乔绿衣就冷笑了一下,淡淡地道:“太子当然不能留,这个人聪明反被聪明误,留下来也是个祸害。但就算是要废,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废。”
何林蒲饶有兴趣地又问:“为什么?”
乔绿衣就白了他一眼,“一旦我们真的废了太子,那才是真的给人以可乘之机,同样也会将我们自己陷入真正的危险之地。”
何林蒲被她的白眼一翻,忍不住笑起来,虽然是温润如旧,但笑起来的样子却颇有了几分清风朗月的味道。他道:“你说的没有错,真正的下毒之人,其目的并不是想要刺杀太后,而是为了嫁祸太子。所以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哪怕皇后同意废太子,我们也轻易不能有所动作。”
“幕后之人找到了吗?”
何林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下眼睑,意味深长地道:“虽然不能确定,但是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乔绿衣下意识地问:“是谁?”
何林蒲却不答反问:“我且问你,一旦这个时候废了太子,外戚干政太过,朝廷必会出现乱象,到时候对谁最有利?”
乔绿衣眉头微皱。太子被废,对谁最有利?从兵部侍郎曾家与礼部尚书许家的姻亲关系,到庆国公府的嫡长子欲娶十三公主的嫡女。这几家文官、贵族、皇族与兵权的纵横交错的联姻关系,都在围绕着一个人而进行,——那就是七王。
当年那个毫不起眼一心避祸的安份皇子,在变成了逍遥王爷之后,反倒慢慢变成了一条随时会暴起的恶狼,成为他们防备忌弹的对象。
一旦外戚干政太过而废了太子,文官的弹劾尚且不算什么,但就怕到时七王联合皇室宗亲,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清算乔国公府。如今太后病重,自保尚且困难,更遑论压制朝野内外愤起的皇室宗亲。而皇后真正在乎的只有何家,万一真到了那一步,难免皇后不会将乔家推出来,那到时乔国公府可真就成了真正的箭靶子了。
何林蒲见她一直沉思不言,笑问:“你可是想到了谁?”
乔绿衣抬头,定定地道:“皇室之中觊觎皇位的大有人在。而我们外戚之家,又向来是皇室宗族的眼中钉,太子一旦被废,国之神器不存,而皇上又不能理政,到了那时你我乔、何两家必然会引起朝堂与百姓的不满。这个时候若有皇室宗亲振臂一呼,我们必会成为矢之众的!”
何林蒲点了点头,笑道:“你说得很对。但是有一点你忘了,他们再发难,兵权不在他们手上,也与事无补。”
乔绿衣听着就是一怔。是啊,她怎么就忘了,左右卫、左右金吾卫、御林军的掌权者几乎尽数是由父亲当年的麾下提拨起来的,且多数对他们有恩。所以几乎整个天朝的兵权都在父亲的手中掌握,就算是这些皇室宗亲们想要“清君侧”也要看他们能不能成事!
但是除了皇室宗亲那些觊觎皇位之人,还会有谁能够从中得利?
“你觉得还有谁?”
何林蒲不答反问:“你真的想不出来?”
乔绿衣抿紧了嘴唇望着他,有一刹那,她脑海中忽然就想到了一个可能。这样想法让她的心也跟着一颤,不可抑制地她的双手擅抖了起来。
既然内忧无碍,那唯一能够构成威胁的就只有外患了。天朝的西北是草原,那里的鲜卑部落早在十年前就被乔老公爷打得逃进了草原深处,不敢再犯天朝半分;而东南乌仗那国本是小国,只五千余里的国土,山谷相属,川泽连原,自然是称不上天朝之患。想来想去,唯一能称之为外患的,只有西南与天朝隔江相望的南朝。
近年来虽然表面上对天朝称臣,但背地里却仍旧虎视眈眈的南朝,虽然在边境上不曾有分毫的动作,但是乔老公爷也曾经对她提过一句:南朝又有些不安份了。
如今想来,这个不安份指的是谁?皇嫡四子被送进京来当质子,真的就如他表面上所表现出的那般只是个安份的质子?
这些日子接连发生的这些事,桩桩件件直指太子,每每都是逼着他们不得不废太子,可太子一旦被废,那些对乔氏外戚忍耐已极的皇室宗亲必然会群起讨伐,到那时朝堂内外必然一片大乱,乔老公爷疲于应付,而一直养精蓄锐的南朝却能够趁此时机大举进攻天朝。在这种情况下,朝内不稳,内忧不去,又如何还能够一心抵御外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