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十三父子离开后,她刚要与乔老公爷说说有关李元郎的事,何胜杰突然来访,乔老公爷将之请到了书房,乔绿衣只好又返回内院。
绣扇已经在绿衣园的正厅等她了,见到乔绿衣回来,忙屈膝施礼,只是那面色颇有几分难看。
乔绿衣看着心里就明白了几分,淡淡地问:“问妥了?”
绣扇点了点头,面带难堪,一副羞于启齿的模样。乔绿衣挺胸直背地坐下来,啜了口茶,“有话就说,吞吞吐吐成什么样子。”
绣扇迟疑了一下,道:“她想求您发还她的良籍,让她返乡。”
乔绿衣点头,想了想,问“她家中可还有人?”
绣扇摇头,“不知道。我们是一同被人牙子卖进府里的,十年了,就算是有家人,还上哪里找去?”
乔绿衣失笑,半是怅然半寥落,“生财这事对她来说,确实是个打击。她和生财的婚事闹得阖府皆知,她要是替生财守了,不要说是她,就连我都不忍心;但要是不守,生财的爹娘也在府里当差,以后她只怕就举步维艰了。再说了,就这我脾气性子,对你们说打就打说骂就骂的,一般人也真受不住。罢了,不为难她,给她笔银子,让她走吧。既全了这十来年的主仆之情,也……算是对得住生财了。”
绣扇就叹了口气,不言语了。
乔绿衣看着她的样子,挑眉,“怎么,连你也受不住我了,想跟她一起走?”
绣扇本来正在怔忡间,听闻此言不禁面呈恼色,“大小姐说的是什么话,我这辈子不打算嫁人,就是跟定您了!”说着缓了神色,又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想,我们一起伺候您这么多年了,旁人不理解您,难道她也不理解?离开这样的话,她怎么就说得出口了!”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乔绿衣笑起来,“百样人有百种心思,谁也不能都强求旁人都如你一般。你也不用多想,去准备五百两银子的银票给她,你亲自送她出府,一路上的行程也都给她打点好。”
绣扇看着乔绿衣事无巨细一一妥善安排的模样,心下黯然。按着她平日的性子,这样的事情实不是她会过问的,充其量她会让账房支个百两银子给绣屏,打发了她回去,却绝不会这样嘱咐她妥善安排。
她之所以会如此,只怕还是因为生财。她嘴上不说,实则心中对生财和绣屏是深怀歉疚的,所以不论这个时候绣屏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只怕她都会照办。
绣屏离开前,泪水涟涟地跪在乔绿衣的面前,给她磕头,“大小姐,绣屏实在对不住您。”
乔绿衣示意绣扇扶起她,平静地道:“你也不必自责,这事不怪你,反倒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生财,平日里对你们总是非打即骂,让你们吃尽了苦头……,你走了也好,以后不再是服侍人的奴婢了,就能抬头挺胸的做人了,这是好事。”
绣屏哭道:“不是您,是我,是我没有了心思,我……”一言一行间,再也没了往日的熨帖爽利。
乔绿衣没容她再说下去,摆摆手,“别说了,走吧,我让绣扇送安排你离开。”
绣屏又跪下向她磕了几个头,这才转身离开。
乔绿衣看着她的背影转过回廊消失不见,才长长叹了口气。
沈修阅再次到乔国公府探望乔绿衣,这一回乔绿衣没有再让人打发他,而是让人将他请到了外院她的小书房,自己装束了一番后,亲自去见他。
沈修阅看着她穿在身上的明显宽大了许多的衣袍,抿了抿嘴角,“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乔绿衣这回没拿话噎他,而是点了点头,平和地道:“还好。”
沈修阅沉默了一下,声音略有些偏低,“我没有料到你会遇刺,早知道我也就跟你一同离开了。”
乔绿衣就咧嘴笑起来,满不在乎地,“你该庆幸的。你要是跟我一同离开,指不准也得随着我一起遭殃。”
但沈修阅却仍旧固执地摇头,望着她的眼睛里带着深悔,“早知道,我应该与你一同离开的,不该被李元郎羁绊了脚步。”
乔绿衣就奇道:“早知道?莫非你现在就已经知道了是谁要杀我了?”
沈修阅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
乔绿衣也不逼迫他,而是换了一个问题:“你和李元郎是为了什么打架?”
而且这一场架居然能打得绊住了所有人那么长时间,以导至她被人行刺而无人知道,也未免太能打。其中过程,由不得不引人深思。
她这样直白地问,沈修阅就忍不住面露了些羞愧的神色,犹豫了一下,道:“为了什么而打架不重要,重要的是打这场架的目的。”他又不傻,李元郎故意拿乔绿衣说事而激怒她,如果说他之前没有想明白的话,那么乔绿衣恰巧在那个时间遇刺之后,他也该想明白了。
他们都着了李元郎的道,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打定了主意的。
“那么目的是什么?”
沈修阅看着她,森然吐出三个字:“杀死你。”
在梅十三的地界上杀死她,然后激怒太后、乔老公爷甚至何府,如此一来,连隆景侯府都逃不脱这一劫。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嫁祸。”
“嫁祸给谁?”
沈修阅似乎很是艰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吐出两个字:“……太子。”
“那么依你所言,”乔绿衣紧紧盯着他,一句句逼问,“太子是真的无辜,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我很好奇,庆国公府为什么想要嫁祸给太子?理由是什么?”
沈修阅被她一句句逼问着,每每回答之前都要沉默好一会儿,“相信对于庆国公府,你们查得比我深,知道得也应该比我多。他们为什么要嫁祸给太子,你应当是最清楚的。”
这一点乔绿衣当然清楚,借乔国公府的手除掉太子,那些人好坐收渔翁。只是这些她自然是不会说。因为沈修阅想要替太子开脱,也要看他们乔国公府允不允许。
“这一回的刺杀事件,太子真的一无所知?”她揪着这一点不放,势必要沈修阅给她回答。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就算是沈修阅想要替太子开脱,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否则本是**的隆景侯府,何故只有沈修阅一人奔走到乔府替太子开脱?显而易见,乔老公爷近日的举动已经让隆景侯已经感觉到了危险,太子此举已经替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隆景侯府不想被太子拖累,已经选择了放弃。
只有沈修阅还不甘心,或是不忍心。
沈修阅沉默了良久,才长叹一声,开口道:“你爹已经抓了太子家令张伯利,现在整个朝野都因为你爹的这个举动而人心惶惶。太子很不安,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乔绿衣不言,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之所以还要帮他奔走,并不是不甘心,我只是不忍心。这么多年,他待我很是亲近,我也了解他的处境,所以才想要帮他,但并没有起过伤害你的心。”
这一点乔绿衣自然是知道的,否则他就不会在这里跟她说这些话了。
“他被立为太子之初,并没有想过要夺位的事。只是后来时间长了,他不甘心再做傀儡,所以才会起了这些心思。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从李芜娘到你在眉君山被劫,都不是他做的,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对你真正的起杀心。那两件事,与他无关。”
他说的这些乔绿衣心里也隐隐的猜测过,只是既然不是太子,那么前两回究竟又是谁布的局?
“你们起意废太子之事被他得知,他心中惊惧之下才起了杀心……”
乔绿衣没等他说完,替他接了下去,“所以,这一回要刺杀我的,确实是他。”这件事乔老公爷早已查明,所以才会这些日子频频入宫,并每日与众幕僚密商至半夜。并不需要沈修阅在这个时候,向她卖好。
沈修阅道:“我想着你们也是已经查到了,所以才会先抓了张伯利。我只是想说,太子就算再不堪,那也是百姓朝臣公认的国之神器,不是你们想废就能废的。你们这么做,是必然要引发祸乱的。”
乔绿衣失笑,“沈修阅,你是想说我们乔国公府已经到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地步了吗?”
“难道不是吗?”沈修阅反诘,“这么多年来,那么多与你们乔国公府做对的人,哪一个落得好下场了?就现在而言,至少我隆景侯府是不敢的。”
乔绿衣摇头,“你错了,沈修阅,我和我爹,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沈修阅讥笑,“这满皇都,任何人说出这样的话都有人信,独独你们,说出这样的话,没人相信。还记得当年看《史记》,卢氏王朝落于外戚虞氏之手,一日之间虞氏连封五王,此后二十年中,百姓只知虞氏而不知皇室!”说着,他摇头,“而今与当年,何其相似!”
乔绿衣骇笑,眼睛里带了抹厉色,“怎么,原来你今日来不止是要替太子抱不平,还想要替整个皇室讨伐我们乔家这个只手撑天的外戚?”
沈修阅望着她,摇头,“不,不是讨伐。我只是想,你跟你爹终究是不一样,现在,在事情还能够转圜的时候,不要将事情做得太绝,否则将来……,吃亏的究终还是你。”
“好心提醒吗?”乔绿衣扭头嘲讽地笑,“你就不怕我们乔氏这个‘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外戚顺道连你也一起收拾了?”
沈修阅严肃地道:“既然我敢说这样的话,就不怕你收拾我。”
乔绿衣起身,“多谢你的好意提醒,你的话我记下了。”
说罢,就让人送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