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木端突如其来的温柔让乔绿衣不知所措又如坐针毡,她在送给了他圆钵里的药膏后,就站起身道:“我……我回去了。”臊眉搭眼,一脸的不自在。
她在男人堆里混迹了十多年,自认不管是打架骂人还是调戏姑娘,从来都不曾怕过什么,但是这一刻却是没有由来的心慌,甚至是失措的,她只是想着,赶紧离开荣景侯府,以后再也不来了。
但是她这才刚起身,江木端却快她一步一把抓住了她,“才刚来,走这么着急干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一抓,让乔绿衣下意识地想要甩开他,但是才想要有所动作,却发现他似乎是情急之下,用受了伤的左手来抓她的。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的心一软,停止了动作。又因为心里发虚,所以声音也就不自觉地拨高了,“你……你干什么,别以为你受伤了,爷……爷就不敢打你!”
江木端好笑地看着她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的模样,手下不松,反而又紧了紧,道:“你是知道的,这荣景侯府就我一个人,平日里也没个说话的。你既然来了,就陪我喝喝酒,说说话吧。”
他不肯松手,乔绿衣又心存顾忌不敢乱动,就只好任他抓着,但她又不肯使自己落到下乘,于是就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都说了老子不是小倌,不陪吃酒聊天!”
江木端却只是望着她笑。因为她并不知道,她这无意的一眼,羞涩中渗着妩媚,眉眼间颇有几分顾盼流眄的味道,当真是做足了女儿姿态。
“以后别再自称‘老子’了,这样不好。”他道。
但是乔绿衣却再次瞪眼,“老子乐意,你管?”
江木端知道她的拗性子,当然不能再说什么,只是吩咐了奴婢备上酒菜,寻了府中后花园里一处临水的亭子,要与乔绿衣对坐畅饮。
乔绿衣手捂着酒杯道:“我不跟外人喝酒。”
江木端望着她,“我以为,你我至少也算得上是朋友了。”
乔绿衣润了润唇,仍旧摇头,“那也不喝。”
“为什么?”江木端问。
乔绿衣略有些不自在地,“我……不善饮酒。”
她酒量不好,多喝两杯就会醉,若她是个男人倒也还罢了,但她是个扮成男人的女人,在外醉酒总是不好。所以乔老公爷就从来不许她在外多饮酒,久而久之,也养成了她在外头只喝一杯酒,多一杯都不饮的习惯。
但是这个时候陪着江木端喝酒,只喝一杯肯定是不成的,所以她就索性一杯都不喝。
“喝多了会醉?”江木端问。
她就嗯了一声。
江木端笑,“醉了怕什么,大不了我将你送回去。”
乔绿衣恼羞成怒,一顿杯子,横眉竖目,“老子说不喝就是不喝!”
江木端却不理会她的怒气,自斟了一杯,一饮而尽,“所谓对坐饮酒,只我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
乔绿衣翻了翻眼,“又不是我乐意的。”
隔着一张桌子,江木端望着她并不算十分白皙的面孔,远山一般的黛眉,水润的横波目,挺秀的鼻子,还有她刚刚用舌尖润过的红唇,目光逐渐变得灼热起来,声音又轻柔了几分,带了些恳求的意味,“只喝一杯,陪我,”他的声音低哑了下来,“我一个人,不好过的。”
乔绿衣握着酒杯的手就不自觉地抖了抖,他略带些压抑的悲伤让她不忍,于是就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那说好了,就只喝一杯。”
江木端瞬间明亮的双眼,飞扬了眉梢,轻快地答:“好。”
看着这样的笑容,乔绿衣的心犹如被泡在了酒里一般,既软又涩。
说是一杯,但是最终她也喝了不止三杯。
红润的双颊,迷茫的眼神,和微嘟的唇,她指着江木端点了又点,“江木端,你又说谎!”
江木端放下酒杯,带着温润的笑,不急不躁地问:“我何时说了谎?”
乔绿衣的手指转向亭外隔了一道屈拱木桥的那一排候立的女婢,声音越发的沙哑,“她们!你说你一直都是一个人,那他们是什么?都是你的女人!就跟国公府里的,都是我的女人一样,她们,也都是你的!”
江木端无奈失笑,“扮得久了,你倒还真当自己是乔次诏了……”
乔绿衣道:“我本就是乔次诏。”
江木端凑近了她,问:“那乔绿衣是谁?”
乔绿衣凝眸想了想,微微一笑,“她?她是见不得光的!”
“她为什么见不得光?”他接着笑问。
到底是喝醉了酒,对于这样的问话,她竟丁点防备都没有,只是长长叹息了一声,眉目中带了些凄苦,低低地道:“要么是乔次诏,要么是乔绿衣,总有一个是见不得光的。那就索性是乔绿衣好了,反正……反正她也不嫁何林蒲了,她谁也不嫁了。”
江木端的眉峰就动了动,眼睛里带了些怜惜,忍不住就伸手抚了抚她的鬓角,继续柔声问:“为什么不嫁了?你不喜欢他?你爹……可愿意?”
他手指的力道是轻柔的,乔绿衣不自觉地就将发热的脸颊靠在了那微凉的手上,闭上双眼,喃喃地,“我爹?哼,我爹自然打算得最好,可是……可是我不能啊,澹月……何澹月……我不能毁了她一辈子啊。我宁愿她去做太子妃……”说着,似乎是有些痛苦,她微微皱了皱眉。
江木端就用手指抚着她的眉心,低低叹息了一声,“你本是女娇娥,又不是那男儿郎,何苦做这些思量?”
乔绿衣睁开了眼睛,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突然就微微一笑,口齿清晰地道:“你说错了,我本是男儿郎,不是女娇娥。”
江木端却摇头道:“不,你是乔绿衣,不是乔次诏。”
“乔绿衣就是乔次诏。”乔绿衣固执地摇着头,她重复着,“乔次诏,就是乔绿衣。”
江木端笑着问她,“那日在崇真寺,你想挖我的眼珠子,现在可还想要?”
乔绿衣盯着他黑湛湛的眼珠子看了半晌,忽然好像是明白过来了似的,笑了起来,“原来你也知道了我是女人!”
江木端点头。
乔绿衣就坐直了身子,拍桌大笑,“一个两个三个,老子装了十多年的女人,你们这些日子倒是一个个是男是女将爷给瞧了个清楚明白,都挤到这一团来了。早干什么去了?早怎么就没发现?”她指着他,“有鬼,你们一个个的,心里都装了只鬼!”
江木端微笑着道:“你喝醉了。”
乔绿衣一挥手站了起来,稳稳当当立在地上,“我没有!老子就喝了一杯酒,怎么可能会醉?”说着,长长出了口气,“我是从来不在外头喝醉酒的,喝醉了,我爹要打我的。不能醉,我没醉。”
江木端没办法,只好过来扶着她,“好,你没醉,我扶你去休息。”
乔绿衣一把推开他,自己也跄踉着蹲坐在了地上,她瞪着江木端,“老子没醉,哪里用得着你扶?你不要趁机靠近我,我会打人的。”
江木端这一回总算是明白乔老公爷为什么不许她在外多饮酒了,他哭笑不得,只得也坐在她身旁,用手托着她的后背,以防她往下滑。但是入手处的脊背,却是比一般姑娘要宽阔,仔细用手摸了摸,才发觉那衣服下面,是更厚的一层布料。望着亭子外头大大的太阳,他不禁叹了口气。
好好的一个女人,何必非要让自己遭这么大的罪?
但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莫名其妙的却又想笑。也亏得这个时候她是喝醉了酒,否则他这样放肆地用手摸她的背,只怕她早已炸毛。想起在崇真寺的时候,只看她一眼,她便要挖他的眼珠子,这让她知道自己占了她这么大的便宜,恐怕就得打断他的手了。
他托着她的背,乔绿衣就顺势靠在了他肩上,一边用手狠狠抓着自己的背,一边皱着眉,喃喃地说着,“夏天快些过去吧……过去了我就好受了……”
江木端的手就不敢乱动了,他只是托着她的肩,任由她抓来挠去。
过了好一会儿,乔绿衣才安静下来,她突然睁开眼睛望着江木端,严肃地说道:“江木端,你长得比何林蒲好看,”说到这里,又咧嘴得意地笑起来,“不过没有爷好看。”
她笑着,江木端却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已经是今日第二次从她的口中说起“何林蒲”这个名字了。
“你很喜欢何林蒲吗?”
“何林蒲啊?”乔绿衣认真地想了想,“他是个好人。”
“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个好人呢?”
“孟霖铃说的。”
“孟霖铃是谁?”
“是很喜欢何林蒲的一个女人,”她又叹了口气,“何林蒲说,她爱上的是另外一个何林蒲……”她又摇了摇头,略带些苦恼,“不懂。”
“那你喜欢谁?”江木端又问。
乔绿衣想了想,继续摇头,“谁都不喜欢。爷又不是小倌,不喜欢男人。”
“可你是女人。”
“那就更不能喜欢了,”她突然坐起身,扭头望着他,一字一句地强调着,“谁都不能喜欢。”
“为什么?”
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略晃了晃身子,但又很快地稳住了,一步一步坚定地往亭子外走。听到这一问,她回过头,答:“因为我是乔次诏。”
江木端站起身,立在亭子里,静静地望着她,“可你更是乔绿衣。”
“所以,”咧嘴笑出一口细瓷的白牙,在大太阳底下隐隐泛着光泽,眉目弯弯,掩住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悲伤,“就谁都不能喜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