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晨旭从方家出来,去文秀桥取回了自己的摩托车,回到家都已经十一点了。客厅里灯火通明,全家都坐在沙发里等待着。他穿过院子,缓慢的,疲惫的走进客厅。
“晨旭,你总算回来了。”濮太太轻叫着站起来。
濮晨旭对母亲轻点了一下头,无心理会身上又湿又脏的衣服,直接跌进了沙发里,不愿再动。浑身上下都有一种似有似无,难以察觉的失魂落魄。
“晨旭,你没事吧?”濮淳看着儿子问。知子莫若父,儿子心里想得做得,作为父亲,濮淳岂会不知。可是,有些话不好明说,只能模棱两可。
濮晨旭揉了揉额头,轻描淡写的回答说:
“没什么,只是有点儿累。”
“哦,那就好。”濮淳站起来看了看窗外,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像是对别人,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这种鬼天气,非得把人都折磨病了才甘心。”
“晨旭……”
濮太太张口想说什么。可是却又看到了端着饭碗走进来的儿媳杨滟清,最终把余下的话咽了下去。杨滟清走进来,把手里的饭碗小心的放到小茶几上,那是一大碗热腾腾的面条。她看着濮晨旭温柔一笑的说:
“一定饿了吧?快吃。天气冷,吃了也好让身体暖和一些。”
濮晨旭怔怔的看了一眼妻子,原本毫无胃口的他,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然后无语的埋下了头。他想她应该知道自己去见了谁。可是却没有责问,没有抱怨,甚至连一个冷淡的眼神都不曾浮现。有的只是,如春风般的嘘寒问暖;有的只是,似月光般的轻柔关爱。杨滟清是个十全十美的儿媳妇,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妻子。她用她端庄敦厚的性情赢得了濮淳夫妇的心,她用她大方稳重的态度赢得了邻居们的好感。她更用她温柔体贴,宽宏大量去一点一点的感化着濮晨旭。
“你吃完了,空碗放到厨房就好,明早起来我洗。炉子上有烧好的热水,你洗干净了再回房。否则,弄脏了床单被子,可要你负责洗干净。”杨滟清像个喋喋不休的小妇人,自然而然的叮嘱,不显山露水的撒着娇。像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如常。她看看墙上的挂钟,伸着胳膊,打着哈欠说:“都快十二点了,我困了先回房睡觉,你也抓紧时间。”杨滟清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回了房间。
杨滟清不呆不傻,聪明如她。丈夫对方净翘的担心,对方净翘的思念,对方净翘的疼惜,她怎么会看不出来。自己丈夫的心里保留着另一个女孩的位置;自己丈夫的眼里闪烁着对另一个女孩的浓浓爱意。她不是圣人,她做不到波澜不惊,无动于衷。她嫉妒,她的嫉妒是一种心理上的本能,这种本能是自然现象,和喜怒哀乐愁一样。她也理智,在她还只是他的同事的时候,她就知道濮晨旭的心里有方净翘,这个女孩比她杨滟清早到了二十年。二十年的友情,十几年的爱情,这么深,这么牢的情分,如果濮晨旭转眼就能抹杀的一干二净的话,那么杨滟清反而要怀疑濮晨旭是不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丈夫的爱很坦露,新婚之夜醉酒的丈夫抱着她,嘴里喊出来的是另一个女孩的名字。丈夫的情很明显,听到重伤方净翘的谗言,他会蹙眉会恼火。杨滟清心伤,却了无恨意。杨滟清知道濮晨旭和方净翘婚前是一清二白,那么婚后他们更会清清白白。因为杨滟清相信丈夫的言语承诺,相信方净翘的人格品质。婚后的濮晨旭虽没有将整颗的心交付于她,至少他做到了坦诚相待,做到了对她关怀备至。杨滟清爱濮晨旭,即使这样她也满足了。杨滟清爱濮晨旭,她愿意等,等到濮晨旭一心一意的那一天。杨滟清爱的有些卑微,可她比方净翘幸运,因为她得到了她想要的。
窗外雨沥沥。洗漱完毕后,濮晨旭就仰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只是手里的香烟一支连一支的燃着。他没有开灯,烟蒂的橘黄亮点忽明忽暗,在这片漆黑里,显得有点酸楚,有点落寞,有点孤单。妻子杨滟清此时是否已经睡熟,此刻濮晨旭早已无暇理会。心中脑中充塞着的全是方净翘在文秀桥时的情形。她梦幻的回忆、她惨淡的笑容、她无奈的自嘲、她凄凉的作诗、她纤柔的胆怯,还有她对他根深蒂固的爱恋;还有她对他无欲无求的奉献。
“……不过还好,他们嘲笑的是我,诋毁的是我,臭排的还是我。只要他们不往你身上泼一点点脏水,那怕他们说我是水性杨花,淫|荡风|流,我都毫无所谓。只要你好好地,这些我都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你那么的好,好的就像电视剧里的皇子,好的就像童话书里的王子,好的简直就是毫无瑕疵。如此美好的你,怎能让一无是处的我给玷污了。”
这是方净翘说过的话,听了这样的话叫他怎么不心疼。净翘,真是傻呵!你小小的人儿,你小小的肩膀,如何能担得起,像狂风一样汹涌的风言风语?你这样无私的付出值得吗?是啊,值得吗?濮晨旭默默地自问着。当得知自己占有了杨滟清后,他理性的选择了结婚;当得知自己非亲生儿时,他果断的选择了隐瞒;当他看着她独自承受谣言的痛楚时,他既没有果断的站出来批判什么,也没有理性的为她解释什么。他选择的是沉默不语,他选择的是保护自己这个已经失去了原有味道的家。方净翘,我爱你吗?如果我爱你,为何又能对杨滟清做到无微不至,真诚坦白?如果我不爱你,为何又对你牵肠挂肚,魂牵梦系?方净翘,我爱你吗?即使我真的爱你,这份爱也是自私自利的吧?
又一支烟吸完了,濮晨旭又重新燃起了一支。他依旧未动,心继续思索着。她退烧了吗?她睡了吗?她病情的情况是不是好转了?还瑟瑟发抖吗?还浑身滚烫吗?还是不是胡言乱语?几千几万个问题,几千几万种挂念。很快这些问题和挂念都汇合成了一个强烈而有力的渴望:他要见她!濮晨旭断然的站起身,快速的向门口行至。可是就在这一秒钟,他想起方净翘的父亲方之翊对他说过的话:
“……晨旭啊,今时不同往日了。你已经结了婚,这丑儿的事,往后你也少掺和吧。现在丑儿的情形是什么样的,我不说想必你也知道。你和丑儿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这样对你,对丑儿都好,你说是不是?”
这些话就像阻路的大岩石,死死地阻挡了他前行的脚步,他又重重的跌回到了沙发里。今时不同往日,真的是今非昔比了。如今他还有什么权利去爱她,还有什么资格去关怀她。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咀嚼着方之翊的“警告”,眉毛拧结到了一块儿,心也跟着狠狠地,不停地疼了起来。一夜独坐,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躺在床上的方净翘,微微张开了眼睛。但是混混沌沌的脑子理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感觉浑身的绵软和乏力。她试着侧了侧头,突地一阵晕眩伴着头疼侵袭了她,。原本就模糊的双眼,不听从任何的指示与支配,决然的又合上了。好一会儿,方净翘再度张开眼睛,这次她看到了自己的母亲。方太太定定的看着女儿,握着女儿的手,可亲的问:
“醒了?”
“嗯。”方净翘轻哼着,她回视着母亲,无力的问:“我怎么了?”
“你昨天夜里发高烧,都烧到四十度了,可把妈妈吓坏了。”方太太的声音非常的柔和,却又掩饰不住心里曾经的惶恐和后怕。“不过还好,老天是保佑好人的,现在总算是退了下去。”
“您守了我一夜吧?”方净翘虽然是问着母亲,但是她却没有丝毫的疑虑。她太了解母亲了,母亲太在意儿女了。从小到大,只要她一病倒,母亲就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不眠不休。
方太太轻轻一笑,默许的同时,又做着额外的解释。
“不只是我,你爸,净暄净晖,还有白蕙。他们也守了你一夜呢,都才离开不久。”
方净翘不语,她融化在这浓挚的亲情里,感动不已。方太太看着女儿,轻拍着女儿的手背说:
“饿了吧?有熬好的米粥,你等着,我去端一碗来。”
方净翘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方太太自顾自的走出了方净翘的房间。几分钟后,有脚步走进屋子,方净翘没有移动。是方净晖,他停在床前,凝视着面如白纸的方净翘。然后,他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顿了一会儿,才开口说:
“丑儿,昨天晨旭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昨天。”方净翘努力的集中自己的思想,想弄清楚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和濮晨旭有关系?但她的思想仍是紊乱而不稳定。脑海里模糊一片,她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昨天是做了什么丢人事吗?”
方净晖看着妹妹否定的摇着头。
“丑儿,往后下班就直接回家吧,总在外边待得太久,爸妈惦记也不安全。”方净晖放弃了原来的问题。
“好,我知道了。”方净翘顺从的应着。方净晖不愿多说,方净翘也没有什么精神追根问底,一切尽在不言中。
方净晖走了,室内一片沉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