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兄长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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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回来了,紧绷着脸,眼睛谁也不看。爸看了妈一眼,又看了我一眼。我觉得爸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罪犯。奶奶也感觉有事要发生,皱着眉头走过来了。

爸问妈:“没事吧?”

妈对爸说:“你过来。”

爸和妈进了他们的房间,把门关了,还上了门插。

我和奶奶进了我们那间房。

奶奶小声问我:“你和娇娇今天怎么啦?”

我说:“我们没吵架,也没怄气。”

奶奶说:“可是你妈妈像是怄了气回来的!”

我说:“谁知道她去人家家里干了些什么!要有事儿发生了!”

妈从她那间房出来了,进了我和奶奶的这间房,爸紧随其后。妈找了把椅子坐下,又招呼我们都坐下。

妈对我说:“你准备怎么办?”

我对妈说:“什么‘怎么办’?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妈对我说:“你谭叔叔和余婶婶已经把娇娇打胎的事儿都对我说了,据说你也知道了。我现在想知道你本人的想法,你表个态。”

奶奶插嘴说:“有这种事?那不行!我们不是捡破烂的!”

爸对奶奶说:“妈,您不要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嘛,娇娇怎么说也不是破烂呀!人家王校长的小儿子追她,追了好长时间,她还不干呢!”

妈说:“都不要打岔,只要文强表个态。”

我说:“我没态!”

我妈说:“‘愿意’是个态,‘不愿意’又是一个态,你只需说‘愿意’,或者‘不愿意’。”

我说:“妈,您不要逼我,让我想三天。”

奶奶忍不住了,又插嘴说:“娇娇有什么好?不洗衣不做饭,我们强伢娶了她,将来有得罪受!长得漂亮就怎么了?能当饭吃?媳妇娶过来,是过日子的,不是当画看的!”

爸对奶奶说:“妈您说多了!”

我妈说:“妈说的有道理,倒是提醒我了。”

奶奶说得更多了:“强伢要娶就娶个像张燕妮那样的,又好过日子,人也漂亮。”

妈急忙说:“这您老人家就扯远了!我们都不说了,让文强好好想想,我们也要好好想想!”

我想:“我们家四个人有四种想法:奶奶想让我娶个好过日子的,爸想让我娶娇娇,妈想让我娶个十全十美的,我只想娶张燕妮。让我表态?我怎么表啊?我有了燕妮,就不能说‘愿意’娶娇娇,我说‘不愿意’,又不是我的真心话,我只是‘不能够’。我要是娶了燕妮,好过日子,这也不排斥我跟娇娇来往啊!娇娇已经把她打胎的事儿跟我说明白了,我也应该把燕妮的事儿跟她说明白,彼此坦坦荡荡做朋友,这对我来说,是两全之计!我明天就跟娇娇说燕妮的事儿!连洞房的事儿都说给她听!”

第二天我下班回家,进了湖大校门,远远地看见滴滴在校道上迎面走来。我大声喊“谭丽华”,并向她招手,示意她过来。滴滴快步走过来了。她一反常态,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我问她:“你生我气了?”

她说:“没有。”

我又问:“我妈昨天去了你家,她都说了些什么?”

滴滴说:“她只问我姐,是不是被你欺负了,当时我姐在哭。我爸妈把你妈请到他们的房里,把我姐的事儿全说出来了。强哥,我不是有意要瞒你的,是我爸妈不让我说的,现在他们自己全说出来了!”

我说:“这事儿我早知道了。你回家去把你姐叫出来,我有话跟他说。我在你们楼下等着。”

她说:“她不会见你的!她说过,明天星期天不让你去我们家!”

我失望了,无话可说。

滴滴说:“明天我到你家去练琴。”

我说:“我奶奶怕吵。”

滴滴说:“我们到后山‘三省石’,那里环境好,树多人少。”

我也认为那个地方不错,就说:“好吧。”

早晨8点还不到,我就提着琴来到了“三省石”。这里有一个100多平方米的坪,周围都是松树、樟树、柏树、杨树、杉树和其它树,有小径通向山上山下。没有一块大石头,只有两个石凳。我不知道“三省石”这个名字的来历,我也无须知道——大家都把这里叫“三省石”,我们也就叫它“三省石”。

滴滴还没有来,我等着她。我取出琴,先是随便拉了段练习曲,接着拉《梁祝》。我很自然地想到了燕妮。我好像置身于汾河边淡淡一层绿的林子里,有两只小鸟在飞;燕妮两手搭在我肩上,邀请我的拥抱;我紧紧地抱住她,亲她的嘴、脸和耳朵;她的青春气息透进我的身体,我全身热血涌动……我的琴声引来了几个滞留在校、没有回家过年的学生,有人指认说我“是刘老师的儿子”……

“燕妮家现在一定很艰难,甚至连揭不开锅盖的日子都可能有!她的弟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读书要花钱,参加工作又不够年龄,工作也难找……她妈要有专人侍候,还要一大笔钱付医药费……我不能在她身边,给她一点帮助和安慰……我得赶紧汇点钱过去……”我的琴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沉默了!

我坐在石凳上,想:“娇娇那儿也借不到钱了,我真的山穷水尽了!”我看了一眼我的琴,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我把它卖给寄卖店,能得到多少钱?只要能卖20元就行!”

滴滴提着琴来了,因为爬坡的缘故,不停地喘气。她说:“我来晚了!”

我看见她手中的琴,又有了一个想法。我让她拉了一首练习曲,指出了她指法和弓法上的错误,然后说:“小弟,我想借你的琴,长期借,保证不损坏,行吗?”

滴滴说:“行!可是,你要用它干什么呢?你自己有啊!”

我说:“我要把我的琴卖掉,把你的琴放在我的琴盒里,以免我爸怀疑。”

滴滴感到奇怪:“你卖琴干什么?”

我说:“我急需钱用。”

滴滴说:“你不能卖琴。我家里有5块钱,我给你拿去。”

我说:“5块钱不够的。”

滴滴说:“你需要多少?说吧,我找我姐姐借去。”

我想,这倒是个办法,就说:“我需要20元。”

滴滴把琴放在石凳上,转身就往家里跑。

我在“三省石”等她,想:“滴滴真够朋友,她连钱的用途都不问,就那么爽快地答应借给我钱。”

我走到一棵小松树旁,用手握它的松针,感到有点儿扎,但是不疼。我拿起小提琴,拉《叙事曲》,声音哀伤、婉转……

滴滴来了,气喘吁吁地,笑得很“灿烂”:“我姐说,她把你的琴买下了,琴还借给你用,长期的!”

滴滴把张10元的崭新钞票塞到我手里!

我深受感动,想:“她姐妹两个都够朋友!真的是‘多个朋友多条路’!”

我对滴滴说:“小弟,你怎么不把你姐姐带到这里来?”

滴滴说:“我要她来了的,她不来。”

我说:“一会儿你回家,为我传个口信给她,就说我有很重要的话儿要跟她说。”

滴滴问:“你决定娶我姐姐了吗?”

我说:“不是这话儿,是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滴滴说:“什么事儿,我给你转告。”

我说:“这事儿是不能转告的,必须我亲口对她说。”

滴滴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传达给姐姐的。”

我急于给燕妮汇款,无心拉琴了,就看着手里的钞票,说:“我有事儿要办,今天早点回家吧?”

滴滴笑着说:“哎——呀,钱拿到手了,活儿也不想干了!”

我们两个都笑了。

我和滴滴下了山,她回她家,我到校门口邮电代办所去给燕妮汇款。我在汇款单附言栏中写上:“今暂汇30元,以后陆续再汇。”

……

星期二,我收到了一封信——不是燕妮写的,而是我哥写的。我拿着信进了更衣室。电工班的师傅们和师弟都很知趣,他们不进更衣室来打扰我。

我哥的信内容如下。

强弟:

近来可好?

我今天写信不为别的事儿,专为向你通报一个重要情况。我前几天在钟楼街遇到了四狗他妈,她告诉了我一个新情况:燕妮妈是在西山煤矿中风的,由于中风,曝露了一个秘密,那就是,燕妮妈常去西山煤矿老乡家,不是为了串门,而是为了卖淫!燕妮妈卖淫的事儿是千真万确的,不是谣传!我有同学在西山煤矿的机修厂上班,我已经向他们打听落实了!四狗妈还告诉我,你和张燕妮一直保持着书信联系。

我真为你感到不值!我就不信你在长沙找不到一个比张燕妮强的姑娘!你恋恋不舍张燕妮的原因,无非就是你们俩从小就很要好,美其名曰“青梅竹马”。可是,“从小要好”不见得就一定会“白头到老”!你太感情用事了!你太不理智了!你想想,张燕妮的父亲是杀人犯,母亲是破鞋,如此声名狼藉!黑锅背在张燕妮身上,她只能怨自己命不好,你何苦与她共背这个黑锅!更何况她家经济负担异常沉重,你若成了她家女婿,不怕被她们的经济负担压扁吗?

你可立即中断与她的书信来往。你不给她回信,她自然就不会再纠缠你了!难道她会跑几千里到长沙来找你吗?

有些事儿,利害攸关,当断即断,不能心软!

你若下次来太原,是来看我的,我欢迎;如果是来看张燕妮的,请你不要登我的门!我怕背黑锅,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

好自为之!

兄文豪

1970年月×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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