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等爸妈上班走后,我急急忙忙换了双鞋,准备出门。
奶奶大声喊:“你要干什么去?你爸爸交代过,让你一整天在家学习,先把昨天没做完的数学题做了,再……”
我插嘴说:“今天学校开会。”
奶奶不吭声了。
我赶到干渠小桥时,燕妮早在那儿等着了。
她对我说:“你迟到了!”
我解释:“我得等我爸妈上班走了才能出门。”
她说:“不说这个了。我问你,你为啥那么长时间都不理我?”
我理直气壮地说:“你倒打一耙!是你先不理我的!想当初你胳膊上套红袖章时,有多神气,望都不朝我望一眼!”
她笑着说:“你傻呀?那时候的形势,我能跟你说话吗?我得假装跟你划清界限呀!不说这个了!我问你,以后你还跟我好不?”
我说:“只要你跟我好,我就……”
她说:“不说这个了。咱们到那边林子里去,站在这儿太打眼。”
太原的五月,气候已经变暖,柳树长出了新叶,林子呈现淡淡的一片绿色;微风吹在脸上,让人感到十分舒适。
我们钻进林子。燕妮蹲下说:“看这儿,青草都长这么长了!”
我弯下腰看了,说:“这就是春天!”
她说:“酸!要作诗了!”
我笑着说:“我没那才。”
我们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燕妮问:“你每天在家拉《梁祝》,是不是专门拉给我听的?”
天哪!她竟这样理解我!那是我爸教我拉的!
她见我不吱声,以为我默认了,又问:“你看咱俩像梁山伯与祝英台吗?”
我脸上有点发烧,说:“咱俩是同班同学,交情也不错,但最好不要跟他们比--那结局多惨!”
她哼了一声,说:“结局还不是人随意编的,他也可以编一个好结局。”
已经走进林子很深了,小径上的枯枝败叶被我们踩得噼啪作响。有一两只小鸟在树上地上飞来飞去,“啾啾”地叫。
她停住脚步,问我:“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俩在厕所旁边旮旯里的事吗?”
我说:“死也忘不了!”
她拉拉我的衣袖,我站住了。她突然张开双臂,搂住我的脖子,看着我的眼睛。从她的眼睛里我读懂了她的意思,抱住她,吻她的嘴,亲她的脸!她凸起的胸脯紧压在我的胸脯上,我感觉到了从她身体里透出来的暖气!
……
正缠绵不休时,我依稀听到人声。我警惕地环顾四周,发现有人赶着一群羊,从远处经过。我紧张地说:“有人来了!”
燕妮朝那人看了一眼,说,“他不会管我们的事,”又说,“我们往深处走,他不会跟过来。”
果然不出燕妮所料,那人没有跟过来!
在回家的路上,我叮咛她:“如果我家有人问起,就说今天学校开会,因为我出门时对我奶奶就是这么说的。”
她笑着说:“人看着老实,其实是个撒谎大王!”
她见我一脸窘相,赶紧安慰我:“逗你呢,别放心上,我也撒过谎。”
一天中午,燕妮端着一碗莜面栲栳进了我家,问我和奶奶吃不吃。我奶奶笑眯眯地说:“好闺女,谢谢你,可我有胃病,吃不得。”而我却毫不客气接过碗来就吃。
我家从来不做这种面食,所以我极少吃,只是在街边馆子里尝过,那味道别具一格。
我说:“你还会做栲栳呀!栲栳是怎么做出来的?”
她笑得很开心:“正做着呢,你过来,我教你。”
我巴不得有这个机会跟她凑在一起,就立刻过去了。
她家厨房跟我家的一样,很狭窄,灶台,案板,水缸就占了大半面积,剩下的地面只站得下两个人。我俩一边做栲栳一边嬉笑打闹,全忘了注意“影响”。
一天上午,燕妮趁着天气好,洗了不少被套、床单、衣服,她把我喊去帮忙,把这些东西搭在院子里绳子上晾晒。我俩又嬉笑打闹了半天,旁若无人。
可能就是这些事儿,被院子里邻居大娘大婶们看在眼里,于是就有了一些传言。我妈终于听到了一些风声。
一天,我妈把奶奶支使出去了,在家跟我严肃地谈了一次话。我妈小声问我:“你算过没有,你今年十几岁了?”
我答:“快十六了。”
妈又问:“你知不知道隔壁张燕妮十几了?”
我答:“她跟我是同学,也十六岁了。”
妈说:“你还不知道呢,她十八了,比你大两岁。”
我惊奇地说:“这怎么可能呢?”
妈说:“你不信可以问问四狗她妈,她最清楚张家的事儿。”
我不作声了。
妈说:“你俩是咋回事儿,是不是在谈恋爱了?”
我急切地说:“妈您说哪儿去了,怎么会呢?我从小就跟她好,您又不是不知道!”
妈说:“现在人长大了,和以前小时候不一样了。你们成天在人面前一起打打闹闹的,没考虑到影响?”
我不作声。
妈说:“你这年纪,还没到谈恋爱的时候。再说,你还没有参加工作,没有经济来源,凭什么结婚生孩子?”
我急了,说:“妈您又来了,我不是告诉您了吗,我们之间没事儿。”
妈说:“我没肯定有事儿,可有些话儿必须对你说在前头。你年纪小,没经验,不知道有些事儿一不小心做出来,就毁了人一辈子,后悔莫及。好了,说点儿别的吧。以后多在家看书学习,少出门跟人家大姑娘混在一起!小心你爸知道了!”
后来我把我妈找我谈话的事儿告诉了燕妮。燕妮小声问我:“你妈反对我跟你的事儿啊?”
我说:“反对什么呀,咱俩又没什么事儿!都是院儿里那些婆姨们坏事儿!也不知她们对我妈说了些什么!”
她眼睛里露出了一点儿恨意。
我说:“也没必要跟她们斗气,不理会她们就行了。”
停了一会儿,我问她:“有人说你比我大两岁,是真的吗?”
她反问我:“你在意吗?”
我说:“我才不管呢,就是大一百岁,我也要跟你好!”
她笑起来了:“一百岁!成老奶奶了!”
见她笑了,我也笑了。
大约有十来天,我俩见面都不说话,但有时悄悄做个手势或者挤挤眼。十来天后,我们又说上话了。
她乡下的姥爷去世了,她全家都去了乡下。二十多天没见到她,我书都看不进去了,大多数时间用来拉《梁祝》。
她从乡下回来那天,我见到她了。她看着我时,脸上有一种特殊的表情。当时我没能猜透她的心思,后来我反思:一定是她在乡下的那段时间听说或见到什么严重的事儿了,促使她作出一个影响我们俩一生的重大决定。
1967年6月1日,这是个刻骨铭心的日子。她把我约出去,又把我领到迎泽公园南湖的假山下,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来。
她四下里一看,见没人,就对我说:“你说实话吧,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我?”
我说:“老天在上,我发誓,我真的喜欢你!”
“你能喜欢我多长时间?”
“一万年!”
“你别油腔滑调了,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说:“那好,咱俩结婚吧?”
我大吃一惊,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她死死地盯住我的脸,用这种方式逼迫我回答。
我感到自己的心在“砰砰”地跳,口里嗫嚅:“……领不到结婚证的……”
她说:“咱不要结婚证,结婚证在咱俩的心里!”
我说:“两家的大人都通不过的……”
她说:“咱俩秘密结婚!”
我问:“我们私奔吗?"
她说:“不,完了咱俩各回各家。但是你要牢牢记住,从今以后我就是你老婆,你就是我老公!”
我终于弄懂了她的意思,全身放松了。我想:这不就是小孩儿们玩的“过家家”吗?
我说:“是这样啊,没问题,行!”
燕妮拉着我,说要找个地方拜天地,然而终于因为找不到一个隐蔽、安全的地方“行大礼”而作罢。
最后她提出要照一张合影,我觉得这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只要回家后把照片藏好就行了,就爽快地答应了她。
我掏出身上仅有的两元钱,要交给她。她说:“收起吧,我有。”
她又笑嘻嘻地叮嘱我,到了照相馆,只说我们是姐弟俩。我说:“你等着看我的表演吧。”
我们从公园东门出去,到了并州路一家照相馆。
她对开票的说:“给我们俩照一张三吋的合影。”
我大声地说:“姐,妈说照二吋的。”
她也大声地说:“爸说照三吋的!”……
照完相我们俩从照相馆出来时,为刚才的“演出”成功开怀大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