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7日，星期日，我爸把全家人叫到一起，在家里开了个会。哥把边小兰也带来了——哥把边小兰也算作我家正式的一员。上午一家人乐乐呵呵、忙忙碌碌地准备午饭，厨房里挤不下的就坐在客厅（兼我和奶奶的卧室）沙发上闲聊。午饭很丰盛，摆了满桌的菜。我们（包括奶奶和边小兰）都喝了酒，一瓶竹叶青酒见了瓶底。吃完午饭，撤了餐桌，餐厅又变回到客厅。我和妈在厨房里洗碗忙碌，爸进了他的书房，奶奶和边小兰在客厅喝茶、聊天。哥拿出一支烟，点着了，靠在沙发上吐烟圈。

下午1点，会议开始了。妈首先发言：“我们家从55年算起，在太原过了14年苦日子，玉米面窝窝头、红面糊糊，冬天的咸萝卜条，冻白菜……吃够了，现在要回湖南吃大米饭、吃鳜鱼去了！”

我听了大吃一惊！哥的脸色变得铁青！边小兰显得有点慌张！奶奶在笑。爸爸撇着嘴，显出一副得意的样子。

妈继续说：“湖南大学的谭叔叔打来电报报喜，说一切手续都已办妥，让我们准备搬家……”

哥说：“没改了吗？”

爸说：“还怎么改？改什么呀？你不想回湖南？”

哥问边小兰：“你家能同意你跟着我回湖南吗？”

边小兰眼睛看着地板，说：“我爸妈不会同意的。我是大姐，下面还有三个弟妹，都还小……”

哥打断她的话，对大家说：“我不回湖南！我就在这里生根、开花、结果，我就做一辈子太原人！”

他站起来，提起边小兰肩上的衣服说：“我们走！”

临出门他大声地说了一句：“我会到长沙来看你们的！”

“畜生！”爸狠狠地骂了一句。

大家都不说话了。屋子里空气很憋闷。

我打破沉默，说：“我也不回湖南！”

我妈激动地说：“你不回湖南？你凭什么呀？你和你哥情况不一样！他是‘熟’了的，没改了；你和张燕妮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说：“我们也没改了！”

“什么？”妈急了，“你也‘熟’了？”

我说：“‘熟’倒没‘熟’，就是没改了！”

妈说：“胡说！你别那么死心眼！张燕妮还能抓住你不放？你就此一走了之……”

我愤怒地说：“你们自私!你们一心只想到湖南去过好日子，吃大米、鳜鱼，一点儿也不为我们想想！你们残忍！……”

“混帐！”爸一个大巴掌扇过来，被妈用胳膊挡住了！

妈对爸说：“老刘你别太激动，让他把话说完！”

我接着说：“其实你们早就在跑调动的事儿了，却一直瞒着我们！现在事情搞定了，你们给我们一个晴天霹雳！你们势利眼！嫌贫爱富！让我甩了燕妮，燕妮知道了不知有多伤心！我不干！我和燕妮有生死之盟……”

我满脸都是泪水，奶奶也哭起来了！

妈揉着被打疼的胳膊，对我说：“你说完了？现在请你听我说。我们不自私。回了湖南不光我们吃大米鳜鱼，你也吃。我们不忍心你在山西吃一辈子窝头。我们不是势利眼，嫌贫爱富。燕妮家有了困难，我们给了几次捐款，每次都比别人多。为燕妮招工的事儿，你爸东奔西跑了好几天，还花了一、二百块钱，容易吗？调动的事儿也不是存心要瞒着你们。你也知道，现在调动工作很难，不到调令到手的时候，谁也不愿对外张扬。你也不愿意残忍吧？你奶奶是为了你和你哥才来山西的，来山西吃了那么多苦。你们小的时候，爸妈要上班，全靠奶奶在家照看你们俩，担了多少心，劳了多少力！你奶奶现在六、七十了，风烛残年，上次犯心绞痛，多危险！你忍心丢下奶奶不管吗？再说，你爸妈也有老的时候，你忍心你爸妈老了、病了，跟前没个儿女照应吗？……”

妈的话还没说完，奶奶喊“心里疼”，妈赶紧拿“救心丸”塞进奶奶的嘴里。我和爸都走到奶奶跟前看她。

见奶奶安静些了，我在沙发上坐下。我回忆妈刚才的话，想：“妈是当老师的，我说不过她。不过她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呀。哥不回湖南，就等于丢了一个儿子在山西，我要是也不回湖南，这不是两个儿子都没有了吗？……”

妈走过来坐在我旁边，轻言细语地对我说：“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不像你哥那么忤逆。你把妈的话好好想想，要理智，不要感情用事。想好了给妈一个答复。”

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苦想，感觉真是两难。

过了一会儿，妈又回来坐在我身边，用手绢擦去我脸上的泪水，问：“想好了没有？”

我说：“我可以回湖南，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说说，什么条件？”我妈脸上的表情很诚恳。

我说：“我回湖南之后，要跟燕妮保持联系。三年学徒期满，我们就结婚，你们不能干涉。”

“三年哪？”妈想了一会儿，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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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星期一，我先到厂里向师傅请了假，再骑车去燕妮家。我知道燕妮刚下0点班，现在正在家睡觉，蒙山和艳萍上学去了，她妈也在家。

一路上我想：“这事儿该怎么跟燕妮说呢？说我很快就要回湖南了，这不等于给她当头一闷棍吗？……”

站在她家门口，我推了推门，门开了。我进去，见她妈不在，只有燕妮一个人在睡觉。我见她睡得正香，不忍心叫醒她，就拿起热水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在桌子边椅子上坐下。

因为是八月，天热，她没有盖被子。我看她睡觉的样子真好看。衣角掀开了，腰部的皮肤露了出来，很白皙……我就这样呆看了她差不多0分钟！

我见她还不醒，上前去在她肩头推了一把，喊：“燕妮！”

她突然惊醒，恐怖地看着我……发现是我，她笑了。

她从床上起来，穿鞋，问我：“你怎么今天来了，不上班？有事吗？”

我坐回到椅子上，说：“有事。我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她说：“先听坏消息。”

我说：“先听了坏消息，那好消息就不那么好了，还是先听好消息吧？”

她说：“随你便。”

我说：“你先坐稳了，要不然，听了好消息，你会高兴得从床上掉下来！”

她走过来，坐在我腿上，用两臂勾住我的脖子，说：“这样够稳了吧？”

我用两只手抱住她，说：“这样才够稳。”

我卖关子，看着她的脸，光笑不说。

她用手轻轻拍我的头：“你骗人！你根本就没有什么消息！”

我对着她的耳朵说：“我爸妈同意我俩结婚啦！”

她先是一怔，很快就变得欣喜若狂：“我们得庆贺庆贺！”

她到厨房看了一下，回来对我说：“家里没什么好吃的，我们到馆子里去吃吧？”

我学着河南人的腔调说：“中！”

准备出门时，她突然想起来了：“那——坏消息呢？”

我说：“暂时不说坏消息，让你多高兴一会儿。你妈呢？”

她说：“她到西山煤矿老乡那儿串门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