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间,离开王宫,回到萝家,已经过去了十天了。
天气一直十分地阴霾,丝毫没有好转的倾向。
那一天,夜甯熙竟然迫不及待地将我送出了王宫。
想必是怕我留在王宫里坏了他的好事吧!
毕竟于他而言,我的存在,对夜挲铧和他,都是一根尖锐的芒刺。
而将我送回罗家,有了爹爹“尽心”的照顾,我又能玩些什么花样呢?
我的提议,他恐怕是求之不得吧!
而萝家,的确是如他所愿,的确是将我防得滴水不漏。
从前疼爱我的兄长,莫不是对我冷眼相对--因为我坏了爹爹的事情,使得夜挲铧还安然地活在人世,可能威胁着夜家的江山。
原来,他们的宠爱,竟然是这般轻易便能够逝去。
我的地位,不过是爹爹用来对夜家尽忠的一颗棋子罢了!
“小姐,老爷在偏厅里等着您,说是有要事要与您商量!”
柔声说话的人是翠儿,我从前的贴身丫鬟,原本因为萝家的缘故而差点被砍杀了,但是当萝家重新恢复到了先前的那般气势之时,她依旧选择了回到萝家。
而在得知我要回来入住的时候,甚至主动提出来要伺候我,却被爹爹拒绝了,因为他觉得我和翠儿关系过于从密,担心翠儿会放走我。
不过,他果真是不了解我的。
我既然主动要求回来了,又岂会想要逃离呢?
翠儿眼巴巴地望着我,期待着我的回答。
而我,正百无聊奈地坐在阁楼里的窗户旁边,望着那些在冬日里已经枯萎,但是此刻却正微露绿意的爬墙藤蔓,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他终于想到要见我了。
自我回到萝家,娘亲,兄长,弟弟均是过来“探望”过我,唯有他和四哥不曾出现。
缓缓地站起身子,披上温暖而又柔软的狐衾,我的心里忍不住嗤笑。
从前,这样的一件狐衾,我可是要穿三年之久。
可是现在……
只要我愿意,我便可以天天更换。
这仅仅因为我是夜栾天朝王后的缘故。
又望了眼站在我身后的碧水,她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好似害怕我会吃了她一般。
“碧水,你就不用跟着本宫了。本宫晚上想要吃**莲子羹,你去做给本宫吧!”
我挑了挑眉,故意刁难着她。
不知道为何,看了她那副怯生生的模样,我的心底竟然升出了想要折腾她的想法。
“是,娘娘!”
碧水恭敬地说道,虽然面露难色,但是却依旧不敢反抗。
原来,王后的身份竟是这般好用。
难怪当初后宫里的那些女子,莫不是拼命地想要坐上王后的宝座,哪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只是,王后的位置毕竟只容得下一个人。
想起那些曾经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后宫妃嫔,我的心里却升起一抹复杂的情绪。
此刻,她们应该已经安分地守在了尼姑庵里吧?
还记得,当我离开王宫的时候,却在偶然的机遇下看到了她们--被夜甯熙赶出了王宫,去削发为尼。
有的人面无表情,有的却是哭天喊地地痛苦不已。
只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只有一面之缘的汪念微汪贵妃。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只是默默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眼底里竟然有一种兴奋的神色。
后宫当中,唯有她,位高权重,却从来不肯争宠。
想必,是因为她从来都不曾在意这些吧!
而另外一个不哭不闹之人,便是当初对我恨之入骨并且还成功扰乱了我所有计划之人的明问筠。
她高高地仰着头,凝神眺望着遥远的天际,嘴角还噙着一个温柔的笑容。
像是在回忆着美好的过往。
也像是一种解脱之后的旷达。
她就那么默默地望着天空。
好似世间的一切已经和她毫无关系了。
她的眼底,什么也没有。
除了那片漂浮在遥远天际的自由闲云。
现在想来,曾经的那些争夺,其实就像是一场可笑的游戏。
在这场游戏里,我们都是输家。
输掉了自己的心,输掉了自由,输掉了自己爱的人。
“小姐,老爷在里面等着你!”
翠儿柔声说道,好似生怕吓坏了我一般,眼底依旧挂着不可言喻的担忧。
现在的萝家,还会担忧我的人,除了翠儿,恐怕别无他人吧?
回过神,对翠儿淡淡一笑,微微颔首,我这才推开门,朝房间里走去。
爹爹正端坐在门对面的那张高大木椅上,一脸的严肃。
“爹爹找来女儿,有何事要吩咐女儿的么?”
我浅笑着说道,微微俯身,对他行礼说道。
“你……”
他是一脸的震惊,惊讶到甚至说不出话来。
想必是没有想过,我竟然还会喊他一声“爹爹”吧!
毕竟当初,我是那么决绝地跑开了。
只是,不管如何,他始终是我的爹爹。
“爹爹找来女儿,究竟是想要告诉女儿什么呢?”
我依旧浅笑着望着他,缓缓地说道。
该失望的早已经失望过。
该醒悟的早已经醒悟了。
“珠儿,你理解了爹爹所做的一切吗?”
他脸上的严肃逐渐隐去,却显得有些紧张。
他,可曾在意我是否会理解他的做法?
从前不在意,现在在意又有何用?
他忠诚于夜家,忠诚于流有夜王血脉的人。
那个人,不是夜挲铧而已。
“爹爹,您做一切自是有您的道理!”
我低下头,低声说道。
“珠儿,你果真不愧是我萝家的女儿!”
爹爹拊掌大笑着说道,话语里甚是欣慰。
原来,只有理解了他的所作所为,方才不愧是萝家的女儿啊……
“爹爹找女儿来,就是想要询问女儿是否能够理解您所做的一切吗?”
我再次仰起头,脸上依旧是一脸平和的微笑。
虽然知道他此番叫我前来,必定是为了那件事情。
沉默了半晌。
他犹豫地望着我,终于缓缓地开口了。
“珠儿,听说你每日都在找各种动物试毒,你想要做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着忐忑,更多的却是怀疑。
果然,在他的心底,更加重要的人,是流有夜王血脉的人。
他担忧的,恐怕是担心我会下毒残害夜甯熙吧?
嘴角的笑容却是咧得更大。
“爹爹,你有你想要忠诚的人,我有我想要守护的人,如此而已!”
爹爹不敢相信地望着我,眼底竟是错愕和恼怒。
“你想要怎么样?”
愤怒吗?如此轻易就愤怒了,还真的不像那个设计了一切的爹爹啊……
“爹想要夜甯熙除掉夜挲铧,女儿自是会为了夜挲铧报仇,到时候萝家……”
我低下头,冷笑出声。
爹爹近来一直忙着的事情,便是联络朝中大臣共同反对夜甯熙饶恕夜挲铧,逼迫夜甯熙除去夜挲铧。
我不知道夜甯熙能够坚持多久。
所以再次此之前,我必须阻止爹爹的行动。
“你在威胁我?我是你爹啊……”
爹爹从椅子中站了起来,恼怒地咆哮着,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失态的一面。
“爹爹么?假如……我不是留着萝家的血脉,我或许会觉得更加开心……因为那样的话,我便不会成为爹爹您的棋子……”
我继续说着忤逆的话语。
他是我的爹爹,这个是无法改变的。
但是假如能够选择,我宁可选择与他毫无关系。
至少,我不会对他如此绝望。
“你……”
他望着我,眼底神色复杂,终于还是无力地瘫倒在了木椅中。
“好,我会劝说王上放走夜挲铧!”
“希望爹爹说话算话!不然……爹爹恐怕也不希望留着萝家血脉的孩子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吧?”
我依旧浅笑着,面无惧意地望着他,“细心”地叮咛着。
他既然是如此在乎血脉,那么又岂会让留着萝家血脉的孩子流亡在外呢?
直到这个时候,我方才明白四哥当初的那般叮嘱所为何事。
“你……”
爹爹无力的身子再度坐稳了,惊讶地望着我,上下打量着我。
“我已经怀了夜挲铧的孩子,要是夜挲铧失去了性命,我绝不会独活!”
收起脸上的笑容,我坚决地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知道了!”
他再度低下头,但是眼底却是飞快地闪过了一个复杂的神色,像是欣喜,也像是为难。
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
我转过身子,打算离开。
“珠儿,你还记得你及笄之日那个给你算命的仙姑吗?昨日她请人过来下了请帖,说是请你去水烟庵一趟!”
就在我正要跨出房间门的那一刻,爹爹忽然开口说道。
他的声音,竟然在刹那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我不敢回头,害怕自己在再一次软弱。
“知道了!”
我回答道,快步地朝我的阁楼走去。
几乎是落荒而逃。
就当我快要回到我的阁楼里的时候,一道人影,飞快地穿过假山的缝隙,朝不远之处的林子快速而去。
那个林子,是萝家的禁地。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反正自我出生,它便是萝家的禁地了。
我的好奇之心立刻被挑了起来。
不仅仅因为那个人前往的方向是萝家的禁地,更因为那道背影--竟然是四哥。
我断然是不会认错的。
没有丝毫犹豫,我拔腿跟上。
或许是因为林子里太久没有人进入的缘故,杂草丛生,树木参天,所以他没有发现我。
也或许是因为他太焦急,所以没有发现我。
所以我一直跟着他。
知道进入了林子的深处,一座青色的小竹屋。
四哥急切地推门而入。
我悄悄地潜伏着,朝那间小竹屋挪过去。
“今天我来晚了,你饿了么?”
四哥极其温柔的声音,像是曾经对待年幼的我。
“唔!”
一个不清不楚的女声,似乎嘴里还喊着什么东西,所以口齿不清。
“傻瓜,这个不能吃的!来,吃这个……”
四哥的声音有些哽咽,但是更多的却是心疼。
和他那么熟,我怎么会无法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他的情绪?
“抱抱……瓜瓜……”
那道女声总算是清楚了些许,但是却如幼儿般,撒娇着。
竟然是那么的熟悉……
“好,抱抱……”
四哥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宠溺,但是却带着浓浓的鼻音。
“不哭不哭……水水……”
那道女声再度响起,我骤然记起了那道声音。
那人--竟是百里慕青!
没有想到,众人寻思不着的人,竟然在萝家的禁地里。
而四哥……
我已经无心再偷听他们的话了,心底却是异常地震撼。
四哥对她,果真是不离不弃啊……
纵使发生了那般难堪的事情,纵使百里慕青失去了自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
竹屋的门轻轻地响起,一道脚步声轻巧地离开。
我却是骤然跟上前,拍了拍四哥的肩膀。
四哥却没有回头,直接按上我的手,正打算用力,我慌张开口表明我的身份。
“四哥,是我……”
辨出了我的声音,四哥这才回过头,错愕地望着我,不敢相信。
“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结巴着说道,面色却甚是焦急,眼神不时飘向了竹屋。
“四哥,我都知道了!”
我低下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珠儿……你别告诉爹爹……好么?”
四哥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和我说话,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神色,如此可怜,如此卑微。
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叫百里慕青的女人。
“四哥,她真的有那么好吗?”
我冷冷地问道,对四哥的这种卑微感到心酸,只是想要明白,四哥到底将她放到心底的那个地方。
“珠儿,我爱她,所以她哪里都是好的。正如你,你爱夜挲铧,所以他所做的一切,便有了道理……”
四哥亦是垂下了头,轻声说道。
嘴角漾起一个笑容,因为想到了夜挲铧,心头便已经感觉到了幸福--虽说也带着一抹酸意。
“四哥,你不能……永远将她藏在这里……能走的话,就离开吧……”
我拍了拍四哥的肩膀,安慰着他,亦是劝说着他。
毕竟,他曾经是那么地疼爱我。
“珠儿,你……”
四哥骤然抬起头,震惊地望着我。
“算是你曾经帮助过我的份儿上,今天的事情,我当作没有看到……”
我故作轻松地一笑,讪讪地从他的肩膀上移下我的手。
他比我高两个头,我却是很努力地才能够上他的肩膀。
“珠儿,谢谢你!”
四哥感动的望着我,眼底全是感激的神色。
我瞥了撇嘴,毅然转身,离开。
已经有了那么多不幸的人,为何还要再增添一对呢?
一路的思忖,直到进了阁楼。
“小姐,您去哪里了?我们今天得出门呢!”
翠儿从房子里走出来,在院子里便将我“拦截”住了,眼神依旧满是担忧。
“去哪里?”
我错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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