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早便暗了下来。

灰蒙蒙的阴沉。

华灯初上，映衬着王宫里光秃秃的树木枝桠，凋零萧瑟。

夜甯熙亲热地搂着我的腰，虽然觉得不舒服不自然，但是却无法挣脱他。

他的手是那么地用力，似乎只要我一动，他的手便会折断我的腰。

但是他的脸上却一直温柔地噙着笑容，每每看到宫娥太监行礼，他都不吝设地展露笑意。

猜测不到他的用意，我自是不敢轻举妄动。

“摄政王上……”

才到地牢，看守的侍卫远远地便下跪，当我们走近，他们竟是异口同声地请安。

“起来吧！”

夜甯熙打断了他们的话笑意吟吟地说道，比平时的“和善”更显得亲切。

那两名侍卫受宠若惊地站起身子，低着头偷偷地望着夜甯熙，眼底竟然都是崇拜。

“多谢摄政王上！”

夜甯熙不在意地一笑，加重了手上地力道，迈开腿朝地牢走去。

我的身子因为他忽然加重的力道而猛地站得笔挺，却也僵硬了几分。

以这副亲热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恐怕也不得不相信了吧？

忽然之间，想起了从前，想起了从前夜挲铧所做的那些事情。

是不是，也和我这般无奈呢？

“珠儿，莫非你希望本王抱你下去么？”

夜甯熙忽然低下头，在我的耳旁轻声说道，话毕，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将我落在耳际的发丝吹得凌乱。

我高高地昂起了头，淡淡地一笑。

“臣妾自是不敢麻烦王上！”

不过是一场戏罢了，曲终人散，只要夜挲铧能够能够安然无恙地离开王宫，只要他能够好好地生活下去，一切就都值得了！

发现到头来，我还是和他一样自私。

不愿意和对方一起共同那个承受一切，宁可自己一人背负所有。

“不敢麻烦，还是不想麻烦呢？”

夜甯熙忽然之间放开了我，走到了我的身前，定定地看着我。

我亦是直直地望着他，沉默不语。

是不敢，更是不想。

很多东西，彼此知道就好，为何一定要挑明了来说呢？

“走吧！”

夜甯熙收回了脸上的笑容，浅浅地叹了一口气，好似他有多么的无可奈何一般。

我再次低下了头，没有说话，只是跟随着他的脚步，朝地牢中走下去。

再次到了这个灰暗阴森的地方，空气里依旧蔓延着潮湿和腐烂的气息。

但是却又一抹浓到刺鼻的药香，苦涩的味道混杂在潮湿糜烂的气息当中，我的胃里忽然一阵翻腾，极其强烈的呕吐感蔓延。

伸出手，捂住了鼻子，不想去闻那股混杂的气味，但是胃里的翻腾却没有停止。

我慌忙跑到一个墙角里，一手扶着粘湿的墙壁，一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微微俯下身子，终于只是干呕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一天没有进食的缘故吧，所以呕不出任何东西来。

我只是这么想到，也自是忽略了这几天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莫名地想要呕吐的感觉。

“你不舒服？”

夜甯熙皱起眉头，缓缓地朝我走近，眼神奇怪而又复杂，像是要探寻着什么。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又举起袖子，擦拭去了刚刚因为几次干呕而划出眼角的泪水，而后方才抬起头，对他淡然一笑。

身子上的不舒服根本就无足轻重。

心头的不舒服才是根本。

可是，他只在乎我身体的不舒服，想要从我的不舒服上探寻些什么秘密。

“没有就好！走吧！”

夜甯熙竟然没有带着我走进地牢的刑房，反倒是去了里间那专门为王公贵族准备的牢房。

推开门，我终于见到了让我担心已久的夜挲铧。

他比以前似乎更为憔悴了。

发丝凌乱，下巴处已经冒出了浅浅的黑色胡须，点缀着他那张苍白得几乎看不见血色的脸。

他的眉头紧紧地蹙起，似乎十分地不舒服。

从我进来开始，他便时不时地大声咳嗽，那么用力地咳这，似乎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我想要靠近他。

我想要好好地抱着他，给他喂药。

我想要过去抚摸他的脸，亲吻他的唇。

……

可是，我却只能站在这里。

站在房间正中的那张小桌子旁边，望着桌子上那碗已经凉却的药汁，强忍着泪水。

“夙钺，你看，本王带谁来看你了？”

夜甯熙走到夜挲铧躺着的那张土炕边沿，俯下身子，在夜挲铧的身边喃喃地说道，眼神盯望着夜挲铧那张苍白的脸，片刻之间竟是愣住了。

我心头不好的预感再次蔓延。

夜甯熙的那副姿势，说话时候那股亲昵的语气－－

分明像是对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才有的那股亲昵柔和。

先前虽然一直在怀疑夜甯熙的情感。

但是却从来没有此刻这么震惊过。

我不知道着是不是我的幻觉，是不是我的错觉。

但是心头，这种感觉就这么轻轻地荡漾开来。

十分的不舒服。

原本那样说话的人，和夜挲铧如此亲昵地说话的人，应该是我，而不是夜甯熙。

可是偏偏，我却只能远远地望着夜挲铧，无法朝前走一步。

我害怕再朝前方走一步，我便无法克制住自己的心思，便会无法抑制住我的思念。

我只能懦弱地，远远地望着他。

看着夜甯熙坐在炕头，抱着夜挲铧的腰，让夜挲铧的上半身斜斜地靠在他的大腿上。

“把药拿过来！”

夜甯熙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后便盯着那碗药，阴冷地说道。

我颤抖着，但是却无法不按照他说的那么做。

夜挲铧的性命，镶玉麽麽的性命，瑾侯的性命，就在我的一念之间。

我要是无法忍一时之气，便会前功尽弃。

我咬着牙，极力稳住自己的手，端起那碗药，朝夜甯熙走过去。

但是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了靠在他怀里的夜挲铧。

夜挲铧的脸色真的很苍白，好似一张薄纸一般透明，依稀间，我似乎看到了他脖子处血液的流动。

他的眼睛紧紧地阖着，修长而又卷翘的长睫无力地垂在他的眼睑。

我每走进一步，步伐便变得沉重一分。

像是我的错觉，我似乎看到，我每走一步，他的长睫便轻轻地颤动一下。

他－－

没有睡着吧？

“夙钺，你不想醒过来吗？要不要我和小时候那般，给你喂药呢？”

夜甯熙的唇角绽放出一个甜蜜而又温柔的笑花，银色面具下的眼眸里竟然迸发出异常的光彩。

那种光彩－－

似乎是极为满足。

他满足于现在的这种情景么？

假如是这样，那么我和他之间的约定，他还会做到么，他是否会愿意真的放走夜挲铧？

“不必了！”

也沙湖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终于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那熟悉的声音，像是敲响了我心头最深处里的钟鼓。

所有的情绪竟然在一时之间全部地迸发了出来，像是溃了堤的河水，被困了好久，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眼泪还是软弱地流了下来。

心，是那么地疼，好似被人紧紧地揪了起来。

望着他那双深凹进去遍布了血丝的双眼，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有勇气按照夜甯熙所说的那么办。

“珠儿，别哭……”

夜挲铧努力地挣扎着，但是病弱的他终究比不上强而有力的夜甯熙，无奈之下，还是得靠在了夜甯熙的大腿上，三分担忧而又七分焦急地说道。

才说了这么几个字，他却像是忍着极大的痛苦方才说出来，脸色因为难受而憋得通红，那苍白的脸色因此方才有了一丝血色。

我刚要张口说话，可是却猛然感受到了夜甯熙冰冷的眼神。

我的目光上移，果真见到了夜甯熙阴霾的脸，嘴角噙着那个残忍而又邪恶的笑容。

我的身子猛地颤抖着。

咬紧了唇，别开眼神，擦拭去了自己的眼泪。

“夜挲铧，莫非你以为我这是痛苦的泪水吗？我这是开心至极的眼泪。哦，忘了告诉你，我将会嫁给摄政王上！”

我终于说了出来。

我几乎可以听见夜挲铧心碎的声音。

他是那么的担心我。

甚至不希望我为了他而痛苦、哭泣。

可是我……

原来，伤害一个人，竟然可以这么地殇。

沉默。

该死地沉默。

流转在我们之间。

夜挲铧没有说话，连原先地咳嗽声都消失了。

终于。

“珠儿，你是骗我的，是不是？”

夜挲铧一字一句地说道，话语里带着的，尽是不可置信。

我狠狠地回过头，对上他那双深凹下去但是却乌黑明亮的双眸。

或许，对他绝情点，等到将来，我离开他的时候，他才不会那么痛苦吧。

“夜挲铧，你是个笨蛋。你以为我为什么回来？我是会老报复你的，你不会以为我是真的爱上你了吧？”

我冷冷地望着他，笑容阴森而又冰冷，没有丝毫地感情。

心头，却是已经痛得麻木了过去。

“我……我知道……你是回来报复我的……第一夜……我看到了夕颜花……”

夜挲铧急促地呼吸了起来，面色憋得乌青，痛苦地说道。

“可是……我以为你是爱我的……为何要这么对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痛苦而又难过，但是语气却不带一丝的责怪。

他真的开始怀疑我了。

我的心里有些高兴，但是却又有些痛苦。

他终于怀疑我了……

“夜挲铧，你当初不也是残忍而又无情地对待了我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难受的心，继续残忍而又绝情地说道。

却再也不敢看他的那双眼睛。

绝望而又愤怒的眼睛。

“珠儿……”

他痛苦地低喃着。

“夙钺，看到没？女人就是这么容易背叛啊……只有我，只有我才不会背叛你……”

一直沉默的夜甯熙，却是忽然开口说到，声音轻柔而又带着些许的蛊惑，喃喃地说道。

我错愕地望着夜甯熙，他却是赞赏地回了我一眼。

我的心里更加的愕然。

夜甯熙……

果真……

夜挲铧却是像没有听见他说话一般，依旧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地望着我。

他的目光，像是火一样地盯着我，让我无可遁形。

“我娶了这个女人……你是不是就会一辈子都跟着我呢……呵呵……”

夜甯熙继续说道，丝毫不在意我的存在和夜挲铧的沉默。

“你也背叛了我……”

低低的，夜挲铧忽然开口说道，话语里竟然带着异常的诡异笑意。

“怎么会呢……你要是不那么倔强的话，乖乖的话……我会和小时候那样疼你的……”

夜甯熙咯咯笑着，喃喃地说道。

“你看，你说你不喜欢那些王兄弟，我便帮你解决了他们……你说你不喜欢做王上，我便回来替你做……我都不怪你当年趁我受伤之际将我关入大牢……我是这么疼你啊……”

夜甯熙举起手，轻轻地抚摸着夜挲铧的脸，目光温柔而又邪恶妩媚。

夜挲铧咬紧了唇，脸色愈发紫红。

他想要别开头，但是无奈敌不过夜甯熙的力道。

“你疼我？当年是谁逼迫我看下了六个王兄弟的首级……”

夜甯熙的声音十分地痛苦，眼神无助而又疯狂。

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夜挲铧。

“傻瓜……你不够狠心，别人就会来伤害你的……”

夜甯熙依旧温柔地笑着，只是唇畔，却带着阴森绝情。

“和我在一起吧……这五年，我是多么痛苦……夙钺……我们三个人就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了……我最爱的你，最喜欢的她……你最爱的她……”

说道后面的几个字，夜甯熙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

我方才知道，他要娶我，竟然是为了这个原因。

“最爱吗？她也背叛了我呵！”

夜挲铧自嘲地说道，眼神却煞是冰冷阴沉地睨向我。

“我可以跟随在你身边，但是，许我出家为僧！”

夜挲铧责怪的眼神逐渐转化为绝望，出奇地冷静。

我的心猛然一颤。

他，竟然是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吗？

他，竟然答应留在夜甯熙身边？

他不愿意离开，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想要张口解释，可是看着他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眸，我愣是说不出话来。

“真的要这样吗？”

夜甯熙浅笑着说道，竟然没有丝毫的错愕。

“我心已死！”

夜挲铧平静地说道。

眼神却不再望着我。

他，果真死心了。

“我心已死”，四个字。

却像是四块巨石。

在我的心头激起波涛。

终于……还是彻底伤害到了他……

我放佛看到了曾经的我。

也是如他这般很绝，这般心碎。

心死如灰。

原来，去欺骗自己爱的人，比自己被欺骗，更加难受痛苦……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