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因为坐在其中的一个人即将面对死亡，那么这顿饭吃的就可真是温馨了。那种感觉，非常的平常，就好像是亲兄妹只是在简简单单的享用他们的午餐一样。

江离很是依恋这种平平常常简简单单的幸福。

只是，他的身体是真的不行了，不过才一会儿，就支撑不住，放下碗筷，用手撑着桌案，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

苏映雪忙放下碗筷来搀扶他躺下，一面又倒了水，一勺一勺的喂着，又忙他顺气，总算是慢慢的缓了过来。

撤下桌案，苏映雪皱着眉头坐在床边看着他，眼中是深深的不忍。

“我......没关系。”江离用力的挤出一丝笑说道。

没有关系，这一生就此结束，没有关系，这一世如此凄凉。

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死亡而湮灭，无生则无死，而死，未尝不是新生。

“谢谢你。”江离再次说道。

苏映雪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话来回，对于面对死亡的人，她反而更加畏怯更加的难过。

他们分明是敌人才对。这个人分明是害了她们苏家的人的子孙，但是，她此刻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只有对于他悲惨命运的痛心。

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家族，这样对待自己的子孙？让这样一个生命从出生到死亡，追寻的竟然是那些人间再简单不过的东西。他们有什么资格为人父母？就因为他是他们的儿子，所以他所有的事情就要全部按照他们的安排来，连一丝一毫的轻易都没有！

这样冷血的家族！令人发指！

这样的家族若真的掌管了天下，又岂能会善待天下百姓？

苏映雪不由攥紧了手，指节分明。

手上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那冰凉旋即包围住了苏映雪的手。

苏映雪低头看去，见是江离握住了自己的手。她没有再像以往那样挣开，而是握住了这只冰凉的手，感受着他从未有过的软弱无力。

或许他的人是强硬的，但是，他的灵魂，却一直都是这样的软弱无力。

“曾经......我很无助，很无奈......想要挣脱......却又挣脱不开......但是，现在，终于，可以解脱了。这具身子......算是......算是还给了......他们，我与他们，再无瓜葛。”

冰凉的手有些颤抖，苏映雪握的更紧些。

“我明白。”

江离摇头：“不，你不明白......”

苏映雪没有回答。

“我和你......本该是陌路人......才对......是我......贪恋那温暖......才拼命找上你。我的死......你不要悲伤......就如同我们从未遇见一样......就如同我的肉体一样......让他，彻底消失在你的生命里。不要记得我。”

苏映雪鼻子酸涩，喉咙发堵，哽咽着。

那握紧着的手上的力气在一点一点的消散，就好像他随时都会离去一样。苏映雪心头一紧，抬眼看到他平和的目光，心却更加的难受。

究竟是怎样的死心，才能做到这样的境地。

“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话出口，苏映雪后悔无比。他未了的心愿应该是很多很多才对，就算说出来，她也是做不到的。

但是江离却是摇了摇头：“那些......我已经不奢求了。我和你......曾经的和现在的......是我最美好的回忆。谢谢你。”

苏映雪再也忍不住，哭泣起来。

“不要......不要哭了。你这样......我会不忍心......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苏映雪拼命将泪擦去，用力的挤出一个笑容。

“好，我不哭。我们是朋友，所以，我会陪你走好这最后的一段路的。”

江离笑了笑，平静的看着苏映雪，冷漠退却，他的眼中此刻是如湖水般清亮澄净。

“能......为我......唱首歌吗？摇篮曲的......那种......”

江离已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用力的呼吸着，用力的看着，听着。

苏映雪说了声好，吸了吸鼻子，想了想，然后，开始轻轻的吟唱......

外面的日光正好。春日里，暖洋洋的感觉很舒适。不时的有清风吹来，叶子唰啦唰啦作响如同奏乐一般清亮而欢快。屋檐下，鸟儿回巢，嘴里叼着的虫子逐一喂给巢里的雏鸟，看着雏鸟吃的欢唱，不时的发出叽喳叽喳的声音，大鸟很是欣慰的用翅膀拍了拍往自己怀里蹭的雏鸟。

屋子里的吟唱还在继续，轻轻柔柔的，如同一个母亲正在哄睡自己幼小的孩子。

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而舒适。

日光渐渐西斜，屋子里的吟唱忽然停下来，变成了抽抽噎噎的哭泣。

佟掌柜忽的站了起来。

终于还是......

他冲了进去，就看到苏映雪伏在自己的臂弯里哭泣，手上依旧紧紧的握着那只粗糙的大手，那个人的脸上很是平静，闭着的双眼如同睡着了一般的安详，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意。如果不是因为那灰败的脸色，如果不是知道他的结果，佟掌柜会认为他只是睡了过去而已。

“他走的很安详。”佟掌柜开口说道。

这一句话也是在提醒苏映雪，人已经走了，走的没有那么痛苦那么难过，走的没有那么的遗憾。

但是，他走的并不是没有遗憾。而是，彻底的将所要寻求的放弃了。期望，迫切的希望，失望，绝望，到最后的如死灰一般不再期待，将所有的一切都放下。一句话，却是他用尽了一生的苦苦挣扎。

最终，还是没能够逃脱......

苏映雪难过的不能自已。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这么难过。那悲伤似乎并不是因为江离的死亡，她只是感觉到无边的痛苦与绝望的蔓延，如同潮水般将她迅速的吞没。

“佟叔，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生？人活一世，究竟是为了什么？”苏映雪抬起头扭过来看向佟掌柜，泪眼朦朦。

佟掌柜被这一句话问的措手不及。

人生啊——这是一个太大的问题，纵然他活了几十年，却依旧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这个问题，放大了不好回答，可是，若是落在一个人身上，却又是再简单不过的吧。

“人生啊——”佟掌柜叹了口气，“别人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一生，只要能够好好的护住父母妻儿，就很好很满足了。”（未完待续）